那一个问题,耗尽了沈清澜积攒了整晚,乃至更久时间的勇气。
问出口后,她只是站在原地,屏住呼吸,等待着审判。灯光在她眼中微微晃动,映照出她强自镇定的外表下,那深藏的、不易察觉的脆弱与期待。
我们……以前认识吗?
陆寒霆的沉默,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彼此的心上,也压在这狭小空间里流动的空气上。每一秒的延长,都让那无声的张力绷得更紧,几乎能听到弦将断裂的嗡鸣。
他看着她。
看着她清澈眼底映出的自己的倒影,那里面是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狼狈而陌生的自己,却又仿佛能穿透这层皮囊,看到内里那个曾经骄傲、偏执、伤她至深的灵魂。
他张开的嘴唇微微颤抖,那些在心底翻滚了千百遍的忏悔、解释、乞求,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汹涌而出。
“我……”
一个单音,干涩得如同砂纸磨过喉咙。
只是这一个字,就让沈清澜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掐住了自己的掌心。
然而,就在下一秒,他眼中那翻涌的巨浪像是撞上了无形的礁石,骤然平息,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压抑的痛苦和挣扎。他猛地闭上了眼睛,浓黑的长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再睁开时,里面汹涌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只余一片深潭般的晦暗与沉寂。
不能。
现在还不能。
他还没有取得她丝毫的原谅,他身上的“罪”尚未洗清半分。此刻贸然相认,除了带给她更大的冲击、恐惧,甚至可能让她刚刚对他建立起的一丝微妙的信任彻底崩塌,将她推得更远。
他承受不起再次失去她的风险,哪怕只是让她远离自己一步。
他贪恋此刻这短暂的、能够靠近她、感受她呼吸的时光,即使这时光是偷来的,是建立在谎言和伪装之上。
“……不认识。”
最终,这三个字,还是从他齿缝间艰难地挤了出来。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忽视的……心虚。
他说,不认识。
沈清澜眼底那簇随着他开口而燃起的微弱火苗,在这三个字落下时,轻轻晃动了一下,随即,一点点地黯淡下去。
是错觉吗?
还是她太过多疑,将他的某些行为过度解读了?
可是,他那瞬间的震惊,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另一个答案,那眼中无法掩饰的痛苦与挣扎,又该如何解释?
他没有承认,但他也没有干脆利落地否认。他的反应,充满了矛盾重重的欲言又止。
这比直接的否认,更让她心乱如麻。
她看着他重新垂下的眼帘,看着他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看着他放在膝盖上、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的大手。
他没有看她,仿佛不敢看她眼中的失望,或者探究。
沉默再次降临。
但这一次的沉默,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它不再仅仅是暧昧的悸动或无言的陪伴,而是掺杂了未被解答的疑问、被压抑的真相,和一种无形的、更加复杂的隔阂。
他欲言又止。
她心乱如麻。
那扇刚刚被撬开一丝缝隙的、通往过往的大门,被他亲手,又一次沉重地关上。
门内门外,是两个各自背负着沉重秘密的灵魂,在寂静的深夜里,无声地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