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雨停了,带着泥土和草木清腥的空气弥漫在望北镇的每一个角落。医疗站恢复了往日的秩序,新设备在调试,病患在排队,阿雅的笑声依旧清脆。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沈清澜的生活表面平静如初,心底却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涟漪不断。那个名字——陆寒霆,像一枚深水炸弹,在她记忆的深海中引爆,虽然未能立刻翻涌出所有沉睡的残骸,却让一些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浮出水面。
尤其是在夜晚。
她开始做梦。
不再是之前那种只有冰冷江水和坠落感的、纯粹的生理恐惧。现在的梦境,有了模糊的轮廓,零碎的画面,和……触感。
她梦见一只骨节分明、充满力量的手,握着一支深蓝色的钢笔,在一份文件上快速签下名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那手的虎口处,有清晰的薄茧。梦里,她似乎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
她梦见自己走在一道很长、很亮的走廊里,两侧是光滑得能照出人影的墙壁,像……玻璃?脚下是冰冷坚硬的地面,脚步声回荡,显得异常空旷。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着她。
她还梦见一场激烈的争吵。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感受到一种铺天盖地的愤怒和失望,还有自己喉咙里哽咽的、无法发出的辩白。最后是一个决绝的转身,和……冰冷的雨水?不,好像是……江水的气息?
这些梦境支离破碎,毫无逻辑,像被打乱的拼图。但每一次从这样的梦中惊醒,沈清澜都会心跳加速,浑身冷汗,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窒闷感会紧紧攫住她,久久不散。
她不再是那个可以轻易将“遗忘”作为自我保护武器的人了。陆寒霆的出现,像一把钥匙,强行撬开了她紧锁的心门,那些被封印的东西,正试图挣脱出来。
她坐在煤油灯下,沉默了很久。然后,她拿出了那本用来记录疑难病例和草药疗效的笔记本,翻到崭新的一页。
笔尖在纸上停顿,晕开一小点墨迹。
最终,她落笔,没有写任何分析,只是用一种极其客观、近乎临床观察的语气,开始记录:
【夜,惊醒。梦:一只手,蓝色钢笔,签名。薄茧。感觉:凝视,压抑。】
【凌晨,浅眠。梦:长走廊,玻璃墙,回声。感觉:孤立,冰冷。】
【黎明前,短暂梦境。争吵,模糊面孔,转身,水汽(江?)。感觉:愤怒,绝望,窒息。】
她写得简略,克制,不掺杂任何个人情绪,仿佛只是在记录另一个病人的离奇症状。但每一个字落下,都像是在她自己心上刻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她不知道这些梦境意味着什么,它们与那个叫陆寒霆的男人之间,到底有多少可怕的关联。但她清楚,逃避和忽视已经无效。这些碎片既然出现了,她就必须正视它们,梳理它们,直到拼凑出那段被她遗失的、关于“沈清澜”与“陆寒霆”的完整过往。
记录,是她夺回掌控感的第一步。
她要像一个真正的医生那样,冷静地解剖自己的梦境,分析这些来自潜意识深处的信号。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在她沉静的侧脸上和那本摊开的笔记本上。
那些零碎的文字,像是散落在时间沙滩上的贝壳,每一个,都可能指向一个被潮水淹没的、关于爱与伤的真相。
而她,已经做好了打捞的准备。
无论真相如何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