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誉恢复了,冤屈洗刷了,公众的敬意如潮水般涌向她已无法感知的世界。陆寒霆站在了这场正名之战胜利的顶点,俯瞰着被他亲手扭转的舆论与规则。苏氏已垮,苏蔓身陷囹圄,曾经遮蔽她光芒的尘埃被一一拂去,她的名字如今光洁如新,甚至比以往更加闪耀。
可这胜利,尝起来却如同灰烬。
陆氏顶楼的办公室,空旷冰冷得能听见空气凝滞的声音。陆寒霆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几份报道沈清澜事迹、颂扬她精神的权威报刊。油墨印刷的字迹清晰,附着的照片上,她穿着白大褂,眼神清澈坚定,笑容温婉。那是他珍藏于心底的模样。
他伸出手指,极轻地拂过照片上她的脸颊,冰冷的铜版纸触感,瞬间击碎了他试图从这些文字和影像中汲取一丝慰藉的妄想。
赢了。
他赢了所有。
却唯独,输了她。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灵魂都抽离的空洞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他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告慰她的在天之灵?是为了弥补自己未能保护好她的过错?还是……只是为了给自己这具行尸走肉,找一个继续存在的理由?
可现在,目标达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那根名为“复仇与正名”的支柱,仿佛也完成了使命,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底下露出的,是更深、更黑、更令人绝望的虚无。
他猛地将那些报刊扫落在地,纸张纷飞,如同祭奠的纸钱。他站起身,踉跄地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玻璃,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窗外是璀璨的不夜城,万家灯火,每一盏光晕背后,似乎都藏着一段温暖的故事,一个等待归人的人。
而他呢?
他拥有无上的权势,富可敌国的财富,令人敬畏的地位。
可他回到那冰冷的“家”,迎接他的只有死寂。他拿起电话,再也无法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他午夜梦回,伸手探向身侧,触碰到的只有一片冰凉。
他赢了全世界。
却把自己的世界,弄丢了。
“清澜……”他额头抵着玻璃,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那声音里带着胜利者无尽的荒凉与失败者彻骨的绝望。“你看到了吗……他们都……都说你是好的了……你……你回来看看啊……”
回应他的,只有玻璃映出的、他自己那张苍白、扭曲、布满痛苦的脸。
原来,最深的惩罚,不是求不得,而是尘埃落定后,那无处遁形的、永恒的失去。
他缓缓滑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玻璃幕墙,将脸深深埋入膝间。高大的身躯蜷缩起来,像是要退回最原始的胚胎状态,以抵御这外界一切喧嚣胜利都无法温暖的刺骨寒冷。
他以为自己早已将悲痛转化为复仇的火焰,以为冰封了情感就能无坚不摧。
可直到此刻,当外部的敌人都被清除,当喧嚣过后万籁俱寂,他才真正品尝到,那火焰燃烧过后,留下的不是力量,而是漫天飞扬的、冰冷的死灰。那冰封的情感之下,不是坚固的堡垒,而是早已被侵蚀一空、脆弱不堪的废墟。
伊人已不在。
这五个字,比任何敌人的刀剑都更锋利,比任何商业上的失败都更彻底地,将他击败。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天色由浓墨转为深蓝,再透出微弱的曦光。
当天边第一缕阳光挣扎着穿透云层,试图照亮这座城市时,也照亮了办公室里这片狼藉和那个蜷缩在阴影里的男人。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泪痕,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和一双比窗外尚未褪尽的夜色更加幽深、更加空洞的眼睛。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西装,动作机械而精准。他走过散落一地的报刊,没有再看一眼。
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份由“暗影”提交的、关于“S”的最新调查报告。上面的线索依旧扑朔迷离,指向更深处、更危险的黑暗。
他看着那份报告,眼底那一片死寂的荒原上,终于又有一点微弱的、冰冷的火苗,挣扎着重新燃起。
是了。
他还不能倒下。
他还不能沉浸在这无用的空虚里。
正名,只是告慰。
复仇,尚未完成。
那个真正的凶手还逍遥法外。
那个夺走她、让他承受这永恒虚无的元凶,还没有付出代价。
伊人已不在。
这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但他还能做的,是让那个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比她痛苦千百倍地……活下去,或者,彻底消失。
他拿起内线电话,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冰冷平稳,仿佛昨夜那个崩溃脆弱的男人从未存在过。
“通知下去,半小时后,召开‘暗影’核心层视频会议。”
挂断电话,他最后看了一眼窗外渐渐苏醒的城市。
阳光普照,万物生机勃勃。
但他的世界,从失去她的那一刻起,便永远是黑夜。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成为这黑夜本身,吞噬掉最后一个,伤害过她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