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的一间小型报告厅内,一场关于沈清澜新研究方向的非正式研讨会正在进行。与会者皆是该领域的顶尖学者,提问犀利,讨论深入。沈清澜站在台上,用流利的德语阐述着她的理论模型,应对着各种质疑与探讨,神情专注而从容。
然而,在她展示一组关键推论数据时,台下一位以严谨乃至苛刻着称的老派教授,皱紧了眉头,直接打断了她:
“沈博士,恕我直言,你第七页的这组数据,其统计显着性边界非常模糊。据我所知,伯尔尼小组去年发表过类似路径的尝试,但最终因无法重复和验证而放弃了后续研究。你如何证明你的推论不是建立在沙土之上?”
这个问题极其尖锐,直指她研究根基的可靠性。报告厅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沈清澜身上。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里的审视与怀疑。在异国他乡,没有昔日团队的支撑,没有“清源”光环的庇护,每一个质疑都需要她独自、赤手空拳地面对。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调动全部学识进行回应——
几乎是在同时,她的手机在静音模式下,于口袋里轻微震动了一下。她本不欲理会,但眼角余光瞥见屏幕亮起,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但前缀显示为瑞士本地运营商的短信。内容极其简短,是一串精准的文献索引号和一个小型私人数据库的访问密钥,附言只有一句:
「伯尔尼小组失败源于催化剂纯度不足,非路径错误。数据支撑在此。」
发送时间,就在老教授提出质疑的十秒之内。
沈清澜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这条信息,精准得可怕,像一枚悄无声息嵌入锁孔的钥匙,直接解开了她面临的困局。能在如此短时间内,调动如此精准且非公开的学术资源,并且对她的研究进展和此刻困境了如指掌的人……
只有一个。
周慕深。
他甚至不需要露面,就能将援手跨越千山万水,精准地递到她的面前。这依旧是他习惯的方式,用资源和信息,冷静地、高效地解决(或者说,干预)问题。
一股冰冷的怒意,夹杂着被看穿、被“帮助”的屈辱感,瞬间涌上沈清澜的心头。他以为他还是那个可以掌控一切,可以随时为她“兜底”的周慕深吗?他以为她离开了他的羽翼,就无力应对这些学术上的风雨?
不。
她不需要。
台上的沈清澜,脸色没有任何变化,甚至没有低头再看一眼手机。她抬起眼眸,目光清亮而坚定地迎上那位老教授质疑的视线,仿佛刚才那条信息从未存在过。
“感谢您的提问,施耐德教授。”她的声音平稳,带着绝对的自信,“关于数据的显着性问题,我们进行了超过五百次独立重复实验,置信区间符合最高标准。至于伯尔尼小组的研究,我很尊重,但我们的合成路径在关键催化步骤上采用了完全不同的、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新型配体,这是导致结果差异的根本原因。相关对比数据与理论推导,在我的预印本论文第三章有详细阐述,您可以随时查阅。”
她没有借助周慕深提供的任何信息,完全依靠自己扎实的研究基础和提前做的充分准备,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地回应了质疑,甚至指出了对方忽略的技术细节。
施耐德教授愣了一下,推了推眼镜,仔细翻看起手中的论文预印本。台下其他学者也纷纷点头,低声交流,看向沈清澜的目光多了几分真正的认可与重视。
研讨会继续进行,再无人提出如此尖锐的质疑。
结束后,沈清澜婉拒了共进晚餐的邀请,独自回到湖畔的公寓。
她拿出手机,看着那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停留片刻。
然后,她没有任何回复,直接长按,选择了删除。
这还不够。
她打开电脑,登录了一个极其隐蔽的、用于接收特定学术资讯的加密邮箱——这个邮箱,周慕深或许不知道,或许知道但从未打扰过。她快速地编写了一条新的过滤规则,将所有来自瑞士本地未知号码,或包含特定关键词的信息,直接送入垃圾箱,永久删除。
做完这一切,她合上电脑,走到窗边。
湖面依旧平静,雪山依旧沉默。
他伸出的援手,
带着他习惯性的掌控与“体贴”,
试图再次介入她的世界。
而她,
用最彻底的沉默和最决绝的技术手段,
将这只手,
连同它背后所代表的一切,
干净利落地,
斩断在国境线之外。
她的风雨,
她自己扛。
她的路,
她自己走。
从此,
与他,
再无半点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