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深那句“我只是在尽责任”,并未能如他所愿地平息所有波澜。它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沉入了助理耳中,却未能沉入某些一直关注着他动向的人心里。
几天后,一个无法回避的场合——一个由多家顶尖科研机构联合举办的、关于“清源”项目技术路径的闭门研讨会。作为项目的核心领导者,沈清澜与周慕深都必须出席。
这是自发布会风波后,两人首次在公开(尽管是半公开)场合同时出现。
会场设在大学校园内一间古朴庄重的报告厅里。沈清澜到得很早,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西裤,坐在前排靠过道的位置,低头翻阅着手中的会议资料,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瘦了些,侧脸线条更显清锐,周身笼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周慕深在她之后入场,他的出现引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他径直走向前排,目光扫过沈清澜时,脚步有瞬间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随即神色如常地在她斜后方隔了一个座位坐下。
整个上午的会议,两人没有任何交流。沈清澜全程专注于台上的报告,偶尔低头记录,姿态专业而疏离。周慕深同样显得冷静专注,但目光总会不受控制地,一次次掠过前方那道挺直而单薄的背影。
会议中途休息,与会者纷纷起身,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沈清澜合上笔记本,起身打算去茶水间,周慕深几乎在同一时间站了起来。
在相对安静的走廊转角,他拦住了她的去路。
“清澜。”他低声唤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沈清澜停下脚步,抬眸看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秋的湖水,不起丝毫波澜。“周总,有事?”她的称呼,客气而冰冷。
周慕深喉结微动,准备好的说辞在接触到她眼神的瞬间,变得有些艰难。“关于项目后续与m机构的合作,有些细节……”
“合作细节,请我的助理与您的团队对接。”沈清澜打断他,语气公事公办,“如果没有其他事,失陪。”
她侧身欲走。
“我知道你听到了那些话!”周慕深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急迫,他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迫使她不得不正视他,“我说‘尽责任’,是指对项目,对所有人!我不想让‘清源’因为我们的……我们之间的问题而受到影响!它倾注了你的心血,你应该明白!”
他试图让她理解他的立场,他的不得已。
沈清澜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隐约的红血丝,看着他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她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苍凉的讽刺。
“我明白。”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一样,精准地刺破了他所有试图维持的平静,“你对项目尽责任,对投资人尽责任,对团队尽责任。你周慕深,永远都知道什么是最‘正确’的选择,永远都能用最理性的方式处理一切。”
她微微仰头,清冷的目光直直地看进他深邃的眼底,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
“那对我呢?”
“周慕深,你对我,从头到尾,是不是也仅仅只是在‘尽责任’?”
“因为我是项目的核心技术灵魂,所以你需要‘尽责任’地维护我,哪怕是用隐瞒和背后评估的方式?”
“因为我的存在对‘清源’有利,所以你需要‘尽责任’地与我绑定,哪怕这种绑定需要掺杂一些……似是而非的情感作为包装?”
“现在,出现了更‘高效’或者更‘正确’的路径,或者单纯只是觉得我这个人本身,已经成为了一个‘麻烦’……所以,你连解释,都觉得是在‘尽’最后一份‘责任’?”
她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深刻地割开他们之间所有过往的温情脉脉,将那些他曾以为坚不可摧的联结,血淋淋地剖析成冰冷的利益权衡和职责所在。
周慕深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他想反驳,想告诉她不是这样,想告诉她那些深夜的探讨,那些并肩作战的瞬间,那些因她一个眼神而起的悸动,怎么可能是“责任”二字可以概括?
可她的眼神太冷了,冷得将他所有未出口的辩解都冻结在了喉咙里。
“如果是责任,”沈清澜看着他骤然苍白的脸色,眼中最后一丝微光也寂灭了,只剩下彻底的荒芜,“那就不必了。”
“我不需要你的责任,周慕深。”
“从来都不需要。”
说完,她不再看他脸上是何等震动与痛楚的神情,决绝地转身,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周慕深僵在原地,耳边反复回响着她那句诛心的质问。
“那对我呢?也是责任?”
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他脚下拉出长长的、孤独的影子。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责任”这个词,
可以如此沉重,
如此……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