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沈清澜都将自己完全埋首于工作之中。那张“酷似的侧脸”带来的荒谬与寒意,被她强行压制在意识深处,不去触碰,不去思考。她像一台精密的手术仪器,用无尽的工作麻痹着所有可能滋生的、软弱的情绪。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天下午,她刚结束一台复杂的神经内镜手术,脱下手术服,带着一身疲惫和消毒水的气息回到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水,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就响了起来。
“沈医生,有一位周先生找您,没有预约,但他坚持要见您,说是您的旧识。”前台护士的声音传来。
“周先生?”沈清澜在脑海中快速过滤着可能的访客,并未找到匹配人选。“问他全名。”
电话那头短暂沉默,随即护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他说……他叫周慕深。”
周慕深。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沉寂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那个在医学论坛上与她有过一面之缘,言辞犀利、目光精准,曾对她发出过邀约,并直言不讳点出她与陆寒霆关系本质的男人。他像是一个偶然闯入她封闭世界的观察者,留下几句意味深长的话后,便翩然离去。
他怎么会在此时,突然出现在这里?
沈清澜沉默了片刻,语气平静无波:“请他到三号会客室稍等,我马上过去。”
她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白大褂,用冷水拍了拍脸,试图驱散手术后的疲惫,让大脑恢复清明。她不知道周慕深此次前来的目的,但直觉告诉她,不会只是简单的叙旧。
推开三号会客室的门,沈清澜便看到了那个坐在沙发上的身影。
周慕深依旧是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少了几分论坛上的锐利,多了几分闲适与沉稳。他手里正翻看着会客室里摆放的一本医学杂志,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目光精准地落在沈清澜身上。
那目光,依旧带着审视,却并非陆寒霆那种带着压迫感的审视,而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珍贵艺术品的内在价值,冷静,客观,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沈医生,冒昧打扰。”周慕深放下杂志,站起身,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既不显得过分热络,也不让人觉得疏离。
“周先生,好久不见。”沈清澜微微颔首,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姿态从容,“不知周先生此次前来,有何指教?”
她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她不喜欢,也不擅长那些无意义的客套。
周慕深似乎并不意外她的直接,他重新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这是一个代表着认真交谈的姿态。
“指教不敢当。只是上次论坛与沈医生一别,对沈医生的才华与见解印象深刻。回到m国后,我整合了一些资源,正式启动了一个关于神经系统罕见病的前沿研究项目。”他顿了顿,目光沉静地看向沈清澜,“这个项目,需要一个兼具顶尖临床经验、科研创新能力以及……破局勇气的领导者。我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你。”
他的话语清晰而有力,每一个字都敲在沈清澜的心上。
神经系统罕见病。前沿研究。项目领导者。
这些词语,对于任何一个有抱负的医者或科学家来说,都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那意味着更高的平台,更广阔的空间,更纯粹的学术环境,以及……彻底摆脱目前泥淖的可能。
沈清澜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但她很快稳住了心神,脸上依旧是那副清冷无波的表情。
“承蒙周先生看重。不过,我在国内还有未完成的工作和职责。”她指的是“清澜健康”项目,以及她手头上的诸多病患。
周慕深似乎早已料到她会如此回答,他轻轻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洞悉一切的淡然。
“沈医生,我了解你的情况。‘清澜健康’项目固然重要,但它更多是一个商业与公益结合的成功案例,证明了你的能力。但它能带给你的学术上的挑战和突破,恐怕已经接近瓶颈。”他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她冷静的外表,看到她内心深处那份被现实压抑的、对更高峰峦的渴望。
“而我提供的,是一个全新的战场。最顶尖的实验室,全球招募的专家团队,不受限的研究经费,以及……绝对的自主权。”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诚意和诱惑,“在那里,你的身份将只是沈清澜医生、沈清澜科学家,你的价值只由你的手术刀和研究成果来定义。不必再理会那些无谓的纷扰和……消耗你心力的人际纠缠。”
“无谓的纷扰”、“消耗心力的人际纠缠”。
他果然知道。他一直都看在眼里。
沈清澜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周慕深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她看似坚固的防御,露出了内里那份隐秘的疲惫与向往。
她不得不承认,他描绘的图景,对她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一个可以让她全心全意追逐医学星辰大海的地方,一个可以让她彻底遗忘静澜苑冰冷、医院里那些试探与算计的避风港。
见她沉默,周慕深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作用。他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他像一个高明的猎手,布下了最诱人的陷阱,却给予猎物充分的思考时间。
良久,沈清澜才缓缓抬起头,迎上他笃定的目光,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周先生,这是一个非常重大的决定。我需要时间考虑。”
“当然。”周慕深爽快地点头,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金属名片夹,抽出一张纯黑色的名片,上面只有他的名字和一串国际电话号码,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冗余信息。
他将名片推到沈清澜面前。
“这是我的私人联系方式。项目筹备还需要一段时间,你有充足的时间权衡。我期待你的好消息。”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深邃,“沈医生,记住,困住蛟龙的,从来不是浅滩,而是它自己是否还有腾跃九天的雄心。”
说完,他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会客室。
沈清澜独自坐在沙发上,目光落在面前那张纯黑色的名片上。指尖触碰着名片冰凉的质感,周慕深最后那句话,如同洪钟大吕,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困住蛟龙的,从来不是浅滩,而是它自己是否还有腾跃九天的雄心。
她还有吗?
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在被一次次消耗、误解、忽视之后,她内心深处那份对医学最纯粹的热爱与野心,是否还在熊熊燃烧?
她拿起名片,紧紧攥在掌心,那冰凉的触感,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一个可能改变她一生的选择,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被摆在了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