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深最终也没有吐出那个名字。
在陆寒霆那足以冻结灵魂的警告之后，他像一滩烂泥般瘫在沙发上，眼神涣散，只剩下本能的恐惧。陆寒霆知道，再逼问下去，这个已经濒临崩溃的纨绔子弟也未必能给出更有价值的信息，反而可能打草惊蛇。
他带着一身寒意离开雪茄吧，将周慕深和他那可悲的恐惧留在了身后。真正的猎手，需要的是耐心。
私人飞机翱翔在平流层，窗外是仿佛永恒的蔚蓝与云海。沈清澜靠窗坐着，手里拿着一份医学期刊，目光却并未聚焦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上。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书页，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博物馆里那惊险的一幕，以及陆寒霆低声警告周慕深时，那冰冷彻骨的侧脸。
她知道，事情绝不会因为周慕深的暂时退却而结束。那个藏在暗处的对手，手段卑劣，目的不明，像一条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不知何时会再次发动攻击。
“还在想昨天的事？”陆寒霆低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他递给她一杯温水。
沈清澜接过水杯，温热的触感稍稍驱散了心头的寒意。“嗯，”她老实承认，转头看他，“周慕深说了什么吗？”
陆寒霆在她旁边的座位坐下，神情淡漠：“有人许他好处，让他对你下手，目标可能是你手里的数据，也可能是想通过打击你，来牵制陆氏。”
“他还是没说幕后主使是谁？”
“吓破胆了，不敢说。”陆寒霆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不过没关系。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的。”
他的镇定感染了沈清澜。是啊，既然对方已经出手，一次不成，必然会有下一次。他们只需要严阵以待。
飞机平稳降落在国内机场。早有车队等候，将他们直接接回了位于半山的别墅。熟悉的环境和严密的安保让沈清澜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仅仅回国两天后，一场无法推拒的商业晚宴找上门来。主办方是陆氏多年的合作伙伴，德高望重，陆寒霆必须出席。考虑到沈清澜刚刚经历风波，他本欲让她在家休息，但沈清澜却拒绝了。
“我不能一直躲着。”她看着衣帽间里陆寒霆为她准备的那件月白色礼服长裙，眼神坚定，“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出现。否则，岂不是正中那些人的下怀，让人觉得我好欺负，或者……让你陆寒霆有了软肋？”
陆寒霆凝视着她，看到她眼底不容置疑的倔强和与他并肩而立的决心。他心中微动，最终点了点头：“好，一起去。记住，跟紧我。”
晚宴设在市中心顶级的酒店宴会厅，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陆寒霆一出现，便自然成为了全场的焦点，不断有人上前寒暄、敬酒。他游刃有余地应酬着，但手臂始终绅士地护在沈清澜身侧，将她纳入自己的保护圈。
沈清澜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应对着各方投来的或欣赏、或探究、或隐含嫉妒的目光。她能感觉到，暗处似乎总有几道不怀好意的视线黏在自己身上，如芒在背。
期间，她去了趟洗手间。刻意挑选了离主宴会厅较远、相对安静的一个。
华丽的洗手间内空无一人，只有淡淡的香薰气息。沈清澜站在宽大的盥洗台前，打开水龙头，用冷水轻轻拍打了一下手腕，试图驱散宴会的燥热和心底那一丝不安。
就在她低头整理裙摆时，隔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两个打扮时髦、珠光宝气的年轻女人笑着走了进来，站在她旁边的位置补妆。她们似乎没有注意到沈清澜，或者说，注意到了也并不在意，自顾自地高声谈笑。
“诶，你看到刚才陆总身边那个女人了吗？就是那个姓沈的医生？”
“看到了，啧，也没觉得有多特别嘛，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能被陆总看上。”
“听说家世很一般，就是个搞研究的书呆子。”
“呵呵，研究？谁知道研究的是什么哟。这种场合，她怕是连酒杯都端不稳吧？”
“就是，一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子，站在陆总身边，真是不搭……”
刻薄的议论毫无顾忌地飘进沈清澜的耳朵，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嫉妒。她的动作顿住了，镜子里映出她瞬间冷下来的脸庞。
这种程度的闲言碎语，她并非第一次遭遇。若在平时，她或许一笑置之。但在此刻，在刚刚经历过下药风波、神经尚且敏感的时候，这些话语像细密的针，精准地刺向她内心最深处那一点点因家世背景而产生的、微不可察的不自信。
她攥紧了指尖，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那两个女人补好妆，嬉笑着离开了，洗手间里再次恢复安静。
沈清澜抬起头，看着镜中那个穿着昂贵礼服、妆容精致，却眉头微蹙的自己。一丝迷茫和动摇悄然浮现。她真的适合站在陆寒霆身边吗？真的能从容应对这个复杂又充满恶意的世界吗？
不。
她猛地摇了摇头，将这个软弱的念头甩开。
她打开水龙头，调到最大，冰冷的水哗哗流下。她双手捧起一掬刺骨的冷水，毫不犹豫地覆在自己脸上。
冰冷的刺激让她瞬间打了个寒颤，也让所有纷乱的思绪和脆弱的情绪被强行镇压下去。
水珠顺着她光滑的脸颊和脖颈滑落，沾湿了礼服的前襟，带来一片凉意。她抬起头，再次看向镜子。
镜中的女人，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清明和冷静，甚至比平时更添了几分锐利和坚韧。水珠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欲坠不坠，如同淬炼过的宝石，折射出坚硬的光芒。
她不需要在意那些蝼蚁的聒噪。
她的价值，从来不由她的家世或者旁人的眼光决定。
她站在陆寒霆身边，凭借的是她自己的能力、她的才华、以及他们之间彼此认可的感情。
那些试图用流言蜚语来打击她的人，终究会失望。
沈清澜抽出几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干脸上的水渍，整理好微湿的鬓发。然后，她挺直脊背，如同一位即将踏上战场的女王，推开洗手间的门，重新走向那个喧嚣浮华，却暗藏机锋的宴会厅。
门外，陆寒霆正倚在走廊的墙壁上等她，显然是不放心跟了过来。见她出来，他目光敏锐地捕捉到她额前发丝未干的水痕和眼底那一丝不同寻常的冷冽。
“怎么了？”他蹙眉问道。
沈清澜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仰起脸，露出一抹清浅却无比自信的笑容。
“没什么，”她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只是用冷水洗了把脸，清醒了一下。”
陆寒霆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多问。他从她挽紧的手臂和重新变得坚定的眼神中，读懂了一切。
他的小女人，比他想像的还要坚强。
他覆上她挽住自己手臂的手，轻轻拍了拍。
“走吧，”他说，“我们回家。”
任何风雨，他们都将一起面对。而此刻，他只想带她离开这个令人不快的虚伪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