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土木工程协会的邀请函送到项目部时，周远正蹲在牛角山隧道出口处检查智能凝胶层的愈合情况。周晓楠举着平板电脑一路小跑过来，脸颊因兴奋而泛红。
爸！日内瓦来的邮件！他们邀请我们参加全球基础设施创新峰会，做智能凝胶技术的主旨报告！
周远的手指停在凝胶层一道已经愈合的裂纹上，抬起头时，阳光正好穿过云层照在他脸上。三个月前那场生死考验留下的痕迹，如今已化作这项获得国家科技进步奖的创新技术。
什么时候？他站起身，拍掉手上的尘土。
下个月15号。周晓楠滑动屏幕，组委会特别注明，希望我们详细介绍瑶族相地术与现代技术融合的过程。
周远望向远处正在指导年轻人使用听地锤的黄老邪，嘴角微微上扬：告诉组委会，我们会带全套阵容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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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目部的会议室里炸开了锅。李成盯着邀请函上的英文直挠头；盘金贵紧张地推着眼镜，反复确认参会名单；赵志强则对着会议议程皱眉：技术伦理辩论环节？这不是给我们挖坑吗？
唯有黄老邪翘着二郎腿，石膏腿搭在会议桌上，优哉游哉地啃着苹果：慌啥，不就是跟洋人唠嗑嘛！我年轻时在非洲修铁路，靠比划都能教会黑哥们打隧道！
周晓楠噗嗤笑出声：黄叔，这次可是要正儿八经的英文演讲。
英个球！黄老邪从兜里掏出本皱巴巴的《旅游英语30天速成》，老子这一个月就把它啃下来！到时候让那些老外见识见识，啥叫中国老工程师的土味英语
欢笑声中，周远敲了敲白板：好了，现在分一下工。晓楠负责主报告技术部分，金贵准备文化融合案例，老黄...你就负责震撼教育环节。
我呢？赵志强突然问。
周远转向他：你研究一下国际工程伦理准则，辩论环节你上。
赵志强愣住了，随即苦笑：你还真是...懂得用人之长。
散会后，盘金贵悄悄拉住周晓楠：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看看我整理的瑶族水利符号与现代水文地质的对照表。
周晓楠注意到他耳根发红，心跳突然快了几拍：好啊，正好...我也有事想请教你。
两人都没注意到，走廊转角处，盘阿公拄着雕花木杖，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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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内瓦国际会议中心的灯光比周远想象中还要耀眼。台下坐着来自四十多个国家的工程师，摄像机镜头像黑洞洞的眼睛对准演讲台。周晓楠穿着特意定制的西装套裙，手指在笔记本电脑上微微发抖。
放松。周远低声提醒，就当下面全是黄老邪。
这个比喻让周晓楠差点笑出声，紧张感顿时消散大半。当她用流利的英语介绍智能凝胶的自修复机制时，会场响起一片赞叹的嗡嗡声。
轮到盘金贵讲解瑶族相地术与现代勘探技术结合时，这位平日腼腆的瑶族博士却异常从容。大屏幕上展示着盘阿公的铜制寻龙尺与地质雷达的数据对比图，引发阵阵掌声。
...所以，我们认为传统智慧与现代科技的融合，不是简单的技术叠加...盘金贵的声音越来越自信，而是两种认知体系的对话与重构。
提问环节，一位日本专家举手：我是东京大学的佐藤健一。贵团队如何量化这种...呃...民间经验的可信度？
会场安静下来。这时黄老邪一瘸一拐地走上台，接过话筒：this question...very good！
他那带着浓重湖南口音的英语引发善意笑声。黄老邪不慌不忙地从兜里掏出听地锤，突然用力敲了敲演讲台，金属碰撞声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
Japanese friend！他指着佐藤，You home...tokyo...earthquake many！Yes？
佐藤茫然点头。
黄老邪又掏出一把筷子，当众折断一根，然后拿出一捆：See？one easy break，many no break！our technology like this...chinese wisdom plus modern tech...strong！
这个简单到近乎粗陋的演示，却让全场陷入沉思。佐藤突然站起身，深深鞠躬：非常感谢！您用最直观的方式说明了系统冗余的重要性。
会后，佐藤特意找到周远：我们正在研究富士山地区的隧道工程，希望能引进贵团队的智能凝胶技术。他递上名片，当然，价格好商量。
当晚的招待酒会上，国际土木工程协会主席将近十年道路工程三大突破的证书颁给周远团队时，特意向黄老邪举杯：筷子哲学
黄老邪端着香槟杯，偷偷问周晓楠：这洋汽水多少钱一瓶？够买多少斤老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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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国前的最后一晚，周远独自站在酒店阳台上眺望日内瓦湖的夜色。手机震动起来，是盘阿公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画面里老人身后是熟悉的瑶寨鼓楼，星空与日内瓦的灯火同样璀璨。
阿公，我们明天就回去了。周远说。
盘阿公却神色凝重：小金和晓楠那丫头，是不是好上了？
周远一怔。这段时间他忙于技术攻关，确实没太注意女儿的情感变化。现在回想起来，盘金贵看晓楠的眼神，晓楠提及金贵时嘴角的笑意...
年轻人有自己的选择。周远谨慎地回答。
瑶寨有瑶寨的规矩。盘阿公叹了口气，几百年了，盘姓不与外族通婚。小金是寨子几十年来唯一的博士，长老们都指望着他...
视频突然晃动，盘阿公身后传来嘈杂声。老人匆匆挂断前最后一句是：回来再说。
周远握着发烫的手机，突然感到一阵疲惫。征服了最复杂的地质，赢得了国际认可，却可能在一段最自然的情感面前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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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道高速的通车仪式定在端午节。主体工程已经完工，只剩下最后的绿化与附属设施。项目部决定先办个小型的庆功宴，地点就选在瑶寨的晒谷场上。
晒谷场中央燃起篝火，瑶族姑娘们跳起长鼓舞，工程师们笨拙地跟着节奏摇摆。黄老邪的石膏腿终于拆了，正和盘阿公比拼酒量；赵志强被几个瑶族青年围着，讲述日内瓦见闻；而周远坐在角落，默默观察着女儿和盘金贵——两人坐在远离人群的草垛旁，月光将他们的影子融在一起。
周晓楠不知何时站在了他面前，脸颊绯红，我和金贵...去后山走走。
周远点点头，看着女儿和那个清瘦的瑶族青年消失在月色中。他想起妻子去世前的话：女儿长大了，让她自己选择幸福。
后山的茶树林里，萤火虫像散落的星子。周晓楠踩着月光斑驳的小路，突然感觉手被轻轻握住。
晓楠...盘金贵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想给你唱首歌。
不等回应，他用瑶语轻声唱起来。曲调悠远如山谷回声，周晓楠虽然听不懂歌词，却从那温柔的音调里听出了千言万语。
什么意思？歌声停歇后，她轻声问。
盘金贵的眼睛在月光下格外明亮：是瑶族的情歌。讲一只山雀爱上云中的鹰，明知不能并肩飞翔，仍每天把最漂亮的羽毛献给风...
周晓楠突然明白了什么，心猛地一沉：因为...你们瑶族的规矩？
盘金贵沉默良久，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我是盘姓这一辈的长房长孙。阿公说...寨子里已经议论纷纷了。
远处传来欢笑声，篝火的光亮映红了半边天空。两个年轻人站在明暗交界处，谁都不忍心先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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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功宴结束后的凌晨，周远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打开门，盘阿公拄着木杖站在晨雾中，身后跟着几个寨老。
周总。老人罕见地用正式称呼，寨子里开了长老会...关于小金和你家丫头的事。
周远侧身让他们进屋。几位老人围坐在简易会议桌旁，气氛凝重得像在讨论重大工程事故。
最年长的盘姓长老开门见山：我们瑶人最重传统。盘姓子孙娶外族女子，三百年来没有先例。
另一位长老补充：小金是寨子的骄傲，将来要接阿公的位子。若坏了规矩，相地术的传承...
什么年代了还讲这些！周远拍案而起，又强压怒火坐下，两个孩子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他们...
我们知道。盘阿公打断他，所以长老们提了个折中方案。
晨光透过窗户照在老人沟壑纵横的脸上：让晓楠丫头正式拜我为师，学习相地术。若她能通过问山礼，就算半个瑶人...
周远瞪大眼睛：您要收晓楠为徒？可相地术不是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吗？
盘阿公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规矩是死的，山是活的。你那丫头...有灵性。
长老们离开后，周远独自坐在渐亮的晨光中。手机屏幕亮起，是周晓楠发来的消息：爸，不管多难，我认定了金贵。
远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已经成型的零道高速上。那条蜿蜒如银链的道路，连接着现代与古老，也连接着两颗年轻的心。
周远回复：准备拜师吧，盘阿公要教你相地术了。
几乎同时，另一条消息跳出来。是国际土木工程协会的通知：经组委会一致推荐，零道高速项目入选全球十大基础设施奇迹终评名单...
窗外，施工队的早班车辆已经开始发动。新的一天开始了，新的挑战与希望，也如晨光般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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