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高度戒备的伪装下缓慢爬行。每一秒都仿佛被拉伸，填充着仪器单调的滴答、空气净化器的低鸣、以及门外护卫每隔一段时间规律变换站姿时，作战服纤维摩擦的细微声响。
凌夜维持着深度沉睡的生理表征，呼吸悠长平稳，肌肉松弛，连最细微的指尖颤动都严格控制。但在这具看似毫无防备的躯壳之内，所有感官如同拉满的弓弦，捕捉着空气中每一粒尘埃的浮动，分析着每一次气流细微的改变。大脑在剧痛的背景音下高速运转，计算着时间，推演着各种可能，评估着自身这具残破身躯还能压榨出几分战力。
被单之下，那片薄小的金属片依旧被他夹在指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既是与监测仪器博弈的工具，也是必要时微不足道却可能致命的武器。另一只手里，紧握着那支细长的发簪，冰冷的触感时刻提醒着他现实的严峻。
下一次试探，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到来？
答案并未让他等待太久。
房门再次被无声推开。这一次，进来的不是钟叔，而是两名推着医疗器械车的医护人员，一男一女，都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看似平静无波的眼睛。
“更换输液和检查伤口。”走在前面的男医生低声对门口的护卫解释了一句，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沉闷。
护卫例行公事地扫了他们一眼，侧身让开。
两人推车进入，车轮在地毯上发出轻微的滚动声。女护士径直走向监测仪器，进行常规记录。男医生则来到床边，目光落在凌夜手背的留置针上。
凌夜的呼吸节奏没有丝毫改变，但全身的感知瞬间聚焦在这两人身上。他们的步伐、呼吸频率、动作的幅度……看似专业流畅，但那个男医生靠近时，身上除了消毒水味，还带着一丝极淡的、被刻意掩盖的……电子元件发热后的特殊气味？还有他指尖的茧子分布，不像是长期握手术刀或进行精细操作的医生，反而更接近……
男医生伸出手，似乎要检查凌夜手背的针头情况。他的动作很自然，但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皮肤的刹那，他的手腕极其轻微地向内扣了一个角度，袖口之下，一点几乎看不见的金属寒芒一闪而逝！
那不是检查！是注射！目标很可能是他的桡动脉，意图绕过监测，快速注入某种东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凌夜一直“沉睡”的眼睛猛然睁开！里面没有丝毫迷茫，只有冰封般的杀意和绝对冷静！
他那只空闲的左手快如闪电般从被下探出，并非格挡，而是精准无比地一把握住了男医生那只藏着凶器的手腕！五指如同铁钳般骤然发力！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呃啊——！”男医生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短促惨嚎，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那点寒芒当啷一声掉落在床单上——是一枚极细的、装有未知透明液体的注射笔！
几乎在同时！
旁边那个正在记录数据的女护士反应快得惊人！她根本没有试图救援同伴，而是猛地从医疗器械车下层抽出一把紧凑型消音手枪，枪口瞬间抬起，对准凌夜的头部！
但凌夜的速度更快！他在制住男医生的同时，身体已经借着扭腕的力道猛地向床内侧翻滚！
“咻！”
灼热的能量光束擦着他的耳际射过，将他刚才枕着的枕头烧灼出一个焦黑的孔洞，填充物发出难闻的糊味！
门口的护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怒吼着冲进来！
而那名女护士一击不落，毫不停顿，枪口顺势下移，竟然不是继续射击凌夜，而是直接对准了那个手腕被折断、正痛得蜷缩的男医生！
灭口！
“咻！”又一枪！能量光束精准地没入男医生的心脏部位！他身体猛地一僵，眼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软软地倒了下去，瞬间毙命！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凌夜在翻滚中已经扯掉了手背上的针头，顾不上溅出的血珠，另一只手握着的金属发簪如同飞镖般脱手射出！目标直指女护士持枪的手腕！
女护士显然也是经验丰富的杀手，一击灭口后立刻闪避，但发簪来得太快太刁钻！
“噗嗤！”金属发簪深深扎入了她的小臂！虽然不是手腕，但也让她痛哼一声，手枪险些脱手！
就这短暂的阻滞，已经足够门口的护卫冲进来！能量步枪瞬间开火！
“嗒嗒嗒！”
女护士极其狼狈地就地翻滚，躲到医疗器械车后，子弹打得车体碎片横飞，药品和器械哗啦啦洒落一地！她利用掩护，猛地向门口投掷出一枚球形的烟雾弹！
“砰！”烟雾瞬间弥漫开来，遮挡了所有视线！刺鼻的气味充斥房间！
“保护目标！”护卫怒吼着，一边对着烟雾中盲目扫射压制，一边试图靠近病床。
凌夜在烟雾爆开的瞬间，已经猛地从床的另一侧滚落在地！落地时伤腿传来钻心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厥。他死死咬住牙关，利用床体作为掩护，快速摸索着地面——他在找那把掉落的注射笔！
烟雾浓密，能见度几乎为零。耳边是护卫的射击声、脚步声、以及那个女杀手在烟雾中快速移动、试图突围的细微声响！
找到了！
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笔身！他一把将其抓起，塞进口袋。同时，他摸到了那个被灭口的男医生的尸体，迅速在其身上搜索，摸到了一个备用弹夹和一把军用匕首！
武器！他毫不犹豫地将匕首咬在口中，给能量手枪更换弹夹！
“砰！”一声闷响，伴随着护卫的一声痛哼和身体倒地的声音！那个女杀手格斗能力极强，竟然在烟雾中悄无声息地解决掉了一名护卫！
另一名护卫的射击声变得更加急促和愤怒！
凌夜屏住呼吸，凭借声音判断着女杀手的位置。她正在快速接近门口！
不能让她逃走！
他猛地从床尾探出身体，能量手枪对着烟雾中那个模糊移动的身影轮廓，连续两次点射！
“砰！砰！”
女杀手反应极快，听到枪声立刻变向规避，但凌夜的射击预判了她的移动轨迹！一发光束擦着她的肋部而过，烧焦了衣物，另一发则击中了她的腿部！
她发出一声闷哼，动作一滞！
就在这瞬间！
“咻咻咻——！”
密集的能量光束从门外射入！是听到动静赶来的其他安保人员！火力瞬间覆盖了女杀手所在的区域！
女杀手在弹雨中如同狂风暴雨中的落叶，身体剧烈颤抖着，爆出团团血花，最终无力地倒了下去，倒在离门口仅一步之遥的地方。
烟雾渐渐散去。
房间里一片狼藉。两具尸体横陈，医疗器械车翻倒，药品碎片满地，墙壁和地面上遍布弹孔和焦痕。空气中混合着血腥、硝烟、药物和烟雾弹的刺鼻味道。
幸存的护卫喘着粗气，枪口仍对着杀手的尸体，警惕地确认其死亡。另外几名冲进来的安保人员迅速控制住现场，检查角落。
凌夜靠在床沿，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和疼痛。刚才短暂的爆发几乎耗尽了他刚积蓄的所有力气，伤口肯定再次裂开，温热的血液正从绷带下渗出。他握着能量手枪的手微微颤抖，眼神却冰冷地扫视着全场。
脚步声急促响起。苏莞和钟叔冲了进来，显然是被枪声和警报惊动。
看到房间里的惨状，苏莞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目光第一时间寻找凌夜，当看到他靠坐在血泊中，手里握着枪，浑身是血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惊呼一声就要冲过来。
“别过来！”凌夜猛地抬起枪口，不是对着她，而是对着她身旁的钟叔，声音沙哑却带着极度危险的寒意，“站在原地！”
所有安保人员的枪口瞬间调转，紧张地对准了凌夜！气氛瞬间再次绷紧！
苏莞的动作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凌夜：“凌夜！你干什么？是我们！”
钟叔抬手，示意安保人员不要开火，目光沉静地看着凌夜，以及他手中那把对着自己的枪：“凌先生，你受了惊吓，但袭击者已经被击毙。请放下武器。”
凌夜的眼神冰冷如刀，死死锁定钟叔，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嘲讽的、冰冷的弧度：“……惊吓？”他的声音因虚弱而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你的人……检查过……通风系统了吗？”
钟叔的眉头瞬间拧紧！
凌夜继续艰难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淬着冰：“……或者……查查……这两个‘医护人员’……是怎么通过……层层安检……带着武器……和……这个……”他用没握枪的手，缓缓从口袋里掏出那枚注射笔，举到眼前，“……走到我床边的？！”
他的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
苏莞猛地转头，震惊地看向钟叔。
钟叔的脸色终于变了，不再是那种沉稳的平静，而是变得极其难看。他猛地转头对着手下厉声喝道：“立刻全面排查通风系统！封锁所有出口！彻查这两人身份和进入路径！快！”
安保人员立刻行动起来。
凌夜依旧用枪指着钟叔，眼神没有丝毫放松。他不在乎是否误判，他只在乎结果。刚才的刺杀，配合之前微型机器人的侦察，以及钟叔那些难以解释的举动，让他无法信任这里的任何人，尤其是这个权限极高的安全主管。
苏莞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看着凌夜那浑身是血却依旧强撑着的、如同困兽般的戒备姿态，心脏像是被撕裂般疼痛。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的混乱和恐惧，上前一步，挡在了凌夜和钟叔之间。
“都把枪放下！”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虽然微微颤抖，却异常清晰。
安保人员犹豫着看向钟叔。
钟叔沉默地看了凌夜几秒，缓缓抬了抬手。所有枪口垂了下去。
苏莞转过身，面对着凌夜，看着他依旧紧握的枪和冰冷的眼神，眼圈瞬间红了，却努力维持着镇定：“凌夜，看着我。我是苏莞。如果我们要害你，不会等到现在，更不会用这种方式。”她的目光扫过房间里的惨状，声音哽咽了一下，“……把枪放下，好吗？你需要治疗。我保证，没有人能再伤害你。我以我的生命起誓。”
她的眼神真诚、痛苦，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坚决。
凌夜看着她眼中的泪光和那份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握着枪的手指，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冰封的内心，仿佛被凿开了一丝细微的裂缝。
但他依旧没有放下枪。他的目光越过苏莞的肩膀，看向钟叔，声音沙哑而冰冷：“……你……出去。”
钟叔的脸色变幻了一下，最终，他深深地看了凌夜一眼，没有争辩，缓缓后退，带着安保人员退出了房间，并关上了门。房间里只剩下满目狼藉、两具尸体，以及相互对视的两人。
凌夜的手臂终于无力地垂落下来，能量手枪掉落在血泊中。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向后倒去，靠在床沿，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从嘴角溢出。
“凌夜！”苏莞惊呼着扑上前，跪倒在他身边，手忙脚乱地想用手帕擦拭他嘴角的血，却又不敢触碰他满身的伤痕，眼泪终于决堤般涌出，“医生！医生快来啊！”
门外的医护人员早已待命，立刻冲了进来，开始紧急处理凌夜的伤势。
凌夜没有反抗，任由他们摆布，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苏莞那张布满泪痕、写满了惊恐和担忧的脸。
信任依旧脆弱如纸。
但那一线用鲜血和死亡撕扯出的缝隙，终究是透进了一丝微光。
而真正的暗流，并未因这场失败的刺杀而停止，反而因为他的反击和质疑，开始加速涌动。
钟叔站在门外，听着里面混乱的救治声和苏莞压抑的哭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拿出通讯器，走到远处，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
电话接通，对面没有任何声音。
钟叔压低声音，快速说道：“试探失败。目标警觉性极高，反击果断，清理了两个‘清洁工’。他对我们极度不信任，尤其是对我。苏莞小姐完全站在他那边。计划受阻。”
对面沉默了几秒，然后，一个经过严重失真处理、听不出任何特征的声音传来：
“那就……执行备用方案。‘钥匙’必须找到。必要时，连‘锁’一起……带走。”
通讯切断。
钟叔收起通讯器，目光幽深地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近乎怜悯的神色，但很快便被绝对的冰冷所取代。
风暴，升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