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字?!”
少年斥候浑身是汗,踉跄着扑进议事厅,嘶哑的喊声砸在青砖地上,像烧红的烙铁淬入冷水,“滋啦”一声,瞬间在众人心里炸起惊涛。议事厅里的烛火被风卷得猛晃,昏黄的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秦玉罗的白、雷虎的红、柳轻眉的青,一一映得分明——这个在黎阳仓与王临结下死仇、本该随宇文化及败亡而埋入黄土的名字,竟像附骨之疽,再次缠上了西行的王临!
秦玉罗猛地站起身,腰间佩剑撞在桌角,发出“铮”的脆响,惊得烛火又是一颤。她素来白皙的脸颊瞬间褪尽血色,玉手死死攥着实木桌沿,指节泛出青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纹理里。斥候那句“宇文残部袭击主公”,像针一样扎进她心里,瞬间勾出半月前的画面:王临为护她避开流矢,手臂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染红了他的袖口,他却笑着把她护在身后,说“小伤,不碍事,有我在”。可如今,那伙以狠辣闻名的残部,怕是不会再给王临“小伤”的机会。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还留着王临教她射箭时的温度。那日演武场的风很轻,王临从身后扶住她的手,调整她握弓的姿势,他掌心的热度透过布帛传来,连带着呼吸都落在她耳后:“玉罗,握弓要稳,心更要稳,箭才不会偏。”当时她耳尖发烫,连弓弦的震动都没敢细品,此刻却只盼他能像当初护着她那样,护好自己。
“这群杂碎!老子现在就提刀去砍了他们!”雷虎“啪”地拍碎桌角,木屑飞溅。他虎目圆瞪,腰间长刀出鞘半寸,寒光刺得人眼晕。他是王临从流民里捡回来的悍将,王临给了他饭吃、给了他尊严,早已是他心里的亲主,此刻听闻主公遇袭,胸腔里的怒火几乎要烧破胸膛。
角落里,柳轻眉握着药箱的手指微微发颤,药箱里的瓷瓶碰撞出细碎的声响。她是王家镇的医官,前几日王临出发前,特意绕到后山给她采了株罕见的“止血藤”——那藤长在悬崖边,王临爬下去时,裤脚被荆棘勾破,晨露沾在他发梢,像碎钻。他把藤递过来时,笑着说“轻眉的药箱里,得有最好的药材,这样我出去也放心”。当时药庐里飘着艾草的清香,她接过藤时,指尖无意间碰到他的手,烫得她心跳漏了半拍,连道谢都忘了说。
此刻她咬着唇,声音轻却坚定:“若找到主公,我愿立刻随军前往,伤药、绷带我都备足了,连治箭伤的‘金疮散’都研好了新的。”她悄悄摸了摸药箱底层——那里藏着个绣了连理枝的平安符,是她熬药间隙连夜绣的,本想等王临回来亲手给他系在腰间,现在却只盼这符能护他平安。
就连一向沉稳的李道玄,也忍不住蹙紧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王临之前送他的,说“将军带兵辛苦,这玉能安神”;杜如晦则捻着胡须,目光沉得像漳水深处的寒潭,指尖在案上的《孙子兵法》残卷上轻点:“宇文残部多是亡命之徒,手中仍有甲胄百副、弓弩数十,更兼对王镇主恨之入骨,此番出手,绝非单纯报复。”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秦玉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既有对王临安危的焦灼,也有对这股阴魂不散势力的憎恶,“若只是报复,何必选在主公西行、联络李唐的关键时候?若另有所图…难道与窦建德暗中勾连了?”
杜如晦缓缓踱步到窗边,望着镇外黑漆漆的夜空——那里隐约能看到窦军营地的篝火,像鬼火般忽明忽暗,映得远处的漳水泛着冷光。他沉吟片刻,声音平静却掷地有声:“《孙子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宇文残部如毒蛇隐于草莽,此番出手,恐有三重意:一为报黎阳仓之仇,二为截断王镇主与李唐的联络,三则极可能借窦建德的势力搅局,让河北乱局更甚,好浑水摸鱼。”
他转身看向众人,烛火映在他眼底,亮得惊人:“但眼下,诸位需先收心。镇外一千五百窦军仍在围困,王家镇如孤舟漂于怒海,若不能先解此围,纵使找到主公,也无后方可依。当务之急,是破掉张青这支部队。”
这话如冷水浇头,瞬间让躁动的众人冷静下来。雷虎悻悻地收了刀,刀鞘“咔嗒”一声归位;柳轻眉也握紧药箱,目光落在杜如晦身上——这位秦王麾下的首席谋士,总能在乱局中找到破局的关键,就像上次王临说的“杜先生谋深,有他在,我们多一分底气”。
李道玄上前一步,拱手道:“杜司马先前说,张青非窦建德嫡系,所部多是强征的杂兵,补给困难。不知先生可有具体妙计?”
杜如晦走到议事厅中央的地图前——这张地图是镇内老猎户凭记忆绘制的,粗麻纸上用炭笔标注着漳水支流、窦军营地与王家镇的位置,虽粗糙却清晰。他手指点在窦军营地的黑圈上,力道加重:“张青这支部队,看似人多,实则是纸老虎,有三处致命弱点。”
“其一,军心涣散。”他指尖划过地图上窦军营地的分布,“张青本是窦建德收编的小势力头领,麾下一千五百人里,流民占了七成,败兵占了两成,真正愿为他拼命的,不足三百;且窦建德素来厚待嫡系,对张青所部的粮草补给每月克扣三成,士兵早有怨声,前几日还有人偷偷往镇里扔纸条,求我们给点吃的。”
“其二,地利不利。”他指向地图上穿过窦军营地南侧的漳水支流,“此支流发源于上游雪山,如今初夏,雪山融水日多,水位比上月涨了近丈。而张青的营地恰好设在支流下游,地势比河道低三尺,若能借水势…只需半柱香,就能冲垮他的营栅,乱其阵脚。”
“其三,我等手中有‘攻心’之牌。”杜如晦的目光扫过秦玉罗,又落在柳轻眉身上,“秦将军久在河北军中,曾带过‘娘子军’平乱,张青麾下不少军官是你旧部;轻眉姑娘的医官队,上月还救过二十多个溃散的河北兵,那些人现在还念着你的好。这两人的‘威望’,便是破局的关键。”
秦玉罗心中一动,瞬间明白了杜如晦的思路:“先生是想——以水乱其营,以火断其粮,再借我和轻眉的名义攻心,迫其自溃?”
“正是!”杜如晦抚掌笑道,“三管齐下,方为‘一石三鸟’之计。其一,遣死士潜往上游,用沙袋筑临时堤坝蓄水,待夜深时决堤,以水势冲垮营栅,制造混乱;其二,雷虎将军率百名敢死队,趁乱突袭其粮草营,纵火焚之,断其生路;其三,秦将军修书数封,言明张青被窦建德弃用、刘黑闼已率军去乐寿的实情,再许以‘降者免死、可携兵器离去’的条件,由轻眉姑娘的医官队协助射信——医官素来中立,由你们送‘生路’,比我们这些将领去说,更易取信于士兵。”
柳轻眉眼睛一亮,立刻点头:“我这就去选医官!阿桃手脚麻利,阿松力气大,还会射箭,让他们跟我去,既能递信,也能趁机看看窦军的伤兵,若有溃散的,还能及时救治。”她想起王临曾在药庐说“医者仁心,亦能助战,轻眉你比你想的更有用”,此刻终于能为他做些事,心里竟有几分雀跃,连指尖的颤抖都轻了些。
秦玉罗也不再犹豫,转身取来笔墨——那是王临上次给她带的“松烟墨”,说“玉罗字有风骨,得用好墨配”。她铺开宣纸,笔尖沾墨时顿了顿,眼前闪过王临看她写字的模样:他站在她身后,手指点在纸上,说“这个‘锋’字,收笔再利些,更显气势”。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牵挂,下笔极快,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里,藏着她的决心——必须尽快解围,才能腾出人手去找王临。
计议既定,众人立刻分头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