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仪悬梁自尽的消息,如同初冬的第一场寒霜,迅速笼罩了整个成都。朝堂之上,昔日与杨仪有过往来、甚至曾属同一派系的官员们,个个噤若寒蝉,步履匆匆,低垂的眼帘下掩藏着难以言说的恐惧与庆幸。恐惧的是皇帝清算的铁腕,庆幸的是那杯鸩酒和白绫未曾落到自己头上。一种压抑的平静,伴随着日益凛冽的寒风,成为了成都朝野的主基调。
然而,未央宫中的刘禅(李世民),心绪却并未因政敌的覆灭而有丝毫轻松。这一日,他摒退了所有侍从,只身一人,来到了宫中一处僻静的偏殿。这里,设立着一座暂时安置的灵位,并非宗庙,而是为了纪念那位刚刚逝去不久的巨人——忠武成王诸葛亮。
殿内香烟袅袅,气氛肃穆。诸葛亮的牌位前,供奉着新鲜的瓜果,长明灯的火苗稳定地跳动着。
刘禅静静地站在牌位前,良久无言。案上,除了诸葛亮的灵位,还平放着一柄连鞘长剑。剑鞘古朴,略显陈旧,却擦拭得一尘不染。剑格处刻有云纹,隐隐透出一股沉静而坚韧的气息。
那是赵云的佩剑——戒渊剑。
许久,刘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仿佛在与一位逝去的长者对话,又像是在扪心自问。
“相父…杨仪,朕处理了。未夷其族,保全了您最后一丝颜面。您…不会怪朕吧?”他顿了顿,仿佛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有的回答。
“您一生谨慎,鞠躬尽瘁,为何临终…却看错了杨仪此人?是您太念旧情,还是…世事终究难测?”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惋惜,有不解,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超越了年龄的疲惫。
“您留下的《陇右屯田图》、《荆益分治策》,朕看了。深谋远虑,字字珠玑。您将毕生心血,乃至身后之名,都托付于朕了…”他伸出手,轻轻抚过诸葛亮的灵位,动作轻柔,带着敬意。
“您放心。”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坚定起来,那股属于李世民的雄主之气再次充盈于胸,“您未竟之志,您所种之树,朕…会让它参天而立,荫蔽季汉!”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那柄戒渊剑。眼神变得悠远而深沉,仿佛透过这柄剑,看到了长坂坡上的血火,看到了那位白袍将军怀抱着婴儿时,那惊鸿一瞥的、复杂交汇的眼神。
“子龙将军…”他低声唤道,拿起那柄并不沉重,却承载了太多意义的剑,“若没有你,便没有今日的刘禅,更没有今日的李世民。”
他的指尖拂过冰冷的剑鞘,玄武门后的血腥与长坂坡前的绝望,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碎片再次交织闪过,让他心头一阵刺痛与恍惚。
“这一世,朕不再是那个手染兄弟鲜血的秦王…朕是刘禅,是季汉的天子。”他像是在对赵云宣誓,又像是在坚定自己的道心,“朕发誓,绝不会让玄武门的悲剧,在季汉重演!朕要走的,是一条不同的路…”
他猛地握住剑柄,缓缓将戒渊剑拔出寸许。冰冷的剑锋映照出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了婴儿时期的惊愕痛苦,没有了少年时的隐忍挣扎,只剩下属于帝王的决断与坚毅。
“你的忠勇,你的戒渊(警惕深渊)之心,朕…接下了。”
“铿啷”一声,长剑彻底出鞘。刘禅手腕一翻,剑锋斜指殿外灰蒙蒙的天空,一股无形的气势自他体内勃发而出。
“即日起,龙渊军,更名为——‘神策军’!”
“朕,当亲任神策军统帅!以戒渊为号,惕厉自省;以神策为名,荡平天下!”
“子龙,相父…且看朕,如何续写这《出师表》!”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坚定而充满力量。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更是另一个时代的开始。他正式接过了诸葛亮和赵云留下的精神与军事遗产,并将其打上了自己独特的烙印。“神策”之名,源于他魂牵梦萦的大唐荣耀,此刻,将成为季汉最锋利的刃。
与此同时,被刘禅秘密宣召的谏议大夫李邈和龙渊军中都尉张嶷,已然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
李邈此人,出身寒微,以刚正不阿、不畏权贵着称,甚至当年刘备取得益州时,他曾因直言进谏险些被杀,是诸葛亮惜其才而救下。如今皇帝欲用寒门对抗豪强,他正是最合适不过的尖刀。
他没有像寻常御史那样从账目查起,而是换上了一身破旧布袍,带着两名同样扮作贫寒书生的随从,直接混入了成都西南的石灰窑区和城外的黏土矿场。
眼前所见,触目惊心。
窑工们面黄肌瘦,在弥漫的粉尘和高温中艰难劳作,监工的皮鞭不时落下。矿坑边缘时有坍塌的痕迹,却无人在意。
李邈假意寻活计,与几个老窑工攀谈。几碗浊酒下肚,老窑工们打开了话匣子。
“唉,日子难熬啊…窑厂说是官营,实则早被那张…哎,反正就是那些大老爷们派来的管事把持着…”
“好料子都囤着,或者悄悄运走,俺们只能烧些次等的应付官差…”
“那上好的黏土矿也是,听说都被几家大户包了,外人根本买不到,官家来买,也是天价…”
“您问那种掺了糯米汁、桐油的特等灰浆?那可是紧俏货,除了那几家大宅子修葺能用,谁敢卖?都指着这个卡脖子呢…”
李邈心中怒火中烧,表面却不动声色,仔细记下了几个关键管事的名字和那几家垄断黏土矿的豪商名号。
另一边,张嶷的行动则更为直接迅猛。他率领一队精干的神策军士兵,根据黄月英提供的名单,直扑那几家声称“原料短缺”的灰浆供应商仓库。
面对突然闯入的甲士,商铺掌柜起初还试图狡辩,搬出背后的东家来压人。
张嶷根本不与其废话,直接令士兵搜查。结果,在一家商铺的后院地窖和另一家的城外别院里,赫然发现了大量囤积的、正是武都盐井急缺的优质石灰和特殊黏土!数量之多,足以供应盐井工坊数月之用!
“拿下!”张嶷冷喝一声,“胆敢阻碍军国大事,囤积居奇,依《蜀科》,视同资敌!”
掌柜和伙计面如土色,瘫软在地。
李邈与张嶷双管齐下,人证物证迅速汇集,一条清晰的利益链条被勾勒出来:以蜀郡张氏为首的几个大家族,通过其代理人,暗中操控着成都周边的建材行业,尤其是关键原料的上游供应。他们利用信息不对称和行业垄断地位,一方面抬高价格盘剥官府,另一方面在关键时刻以“短缺”为名,卡住国家要害工程的脖子,以此作为向皇权无声抗议和讨价还价的筹码!
证据确凿,刘禅再无犹豫。
他并未大张旗鼓地兴狱,而是采取了极其精准的打击。
一日之内,神策军出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查封了那几家涉事豪商的所有仓库、店铺,将所有囤积的原料全部抄没,即刻发往武都盐井。
所有涉案的豪商、管事,以及查实有贪污、怠工行为的官府胥吏,共计三十七人,全部下狱!其家产一并查抄。
为首的几家豪商,其背后站着的,正是蜀郡张裕的姻亲、族弟等人。
消息传出,成都商界为之震动!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甚至暗中参与了围剿的商户,顿时吓破了胆,纷纷主动向将作大匠衙门示好,表示愿意“平价”、“优先”供应官府所需一切物料。
高效煎盐坊的建设进度骤然加快。
张裕府邸内,一片死寂。
听着管家战战兢兢的汇报,张裕坐在太师椅上,脸色灰败,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他没想到皇帝的报复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狠!直接绕开了所有的程序和法律扯皮,用最纯粹的武力,精准地砸碎了他的经济触手!
这损失的不仅仅是钱财,更是他在成都商圈经营多年的人脉和影响力!
“刘阿斗…你好…好狠的手段!”他咬牙切齿,心中却升起一股冰冷的寒意。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那位深宫中的少年皇帝,不仅手握生杀大权,更有着洞察经济脉络的可怕眼光和毫不留情的执行力量。
“老爷…我们…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管家声音发颤。
张裕沉默良久,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最终化为极致的阴冷。
“怎么办?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这是不给我们留活路啊…”
他压低了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去…想办法给南中的雍闿…还有东吴那边…递个话…就说,益州…快被刘禅折腾得活不下去了…”
无形的烽烟,开始从经济领域,向着更危险的边境蔓延。
而未央宫中,刘禅抚摸着戒渊剑冰冷的剑身,目光仿佛已经穿透了宫墙,看到了西方那片广袤而躁动的土地——南中。
“李恢…你在南中,准备得如何了?”他低声自语。
南中的消息,似乎也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