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香篆……”
凌薇薇反复咀嚼着苏清月通过密道传来的这五个字,指尖无意识地在袖口内衬那朵小小的、隐秘的海棠刺绣上摩挲。
这是她母妃端敬皇妃生前最爱的花样,也是她内心深处一处不为人知的柔软印记。如今,这朵花竟成了串联阴谋的关键线索,一种被至亲之人背叛般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青鸾……母妃的旧人……”她低声自语,眸中寒光凛冽,“真是好得很,藏在故纸堆和旧情谊里,咬起人来才最是致命。”她必须立刻调阅端敬皇妃宫中所有留存下来的档案,特别是关于宫女放归、病故或失踪的记录。任何与“青鸾”,与“海棠花”相关的细节,都不能放过。
与此同时,北境那封加急军报如同沉甸甸的巨石压在她心头。
边防舆图可能泄露,北狄左贤王部蠢蠢欲动,内奸或许就潜伏在军中……每一桩都足以动摇国本。她连夜召见兵部尚书与几位心腹将领,以“北狄异动,需重新评估边防”为由,下令秘密核查所有边防舆图的存档、调用记录副本,以及近期接触过这些图纸的官员名单。
另一方面,她通过韩月华,向天牢内的苏清月传递了新的指令:重点追问郭谦,关于“朔风商行”与北狄左贤王部交易的具体内容、经手人细节,以及“海棠花香篆”可能出现的其他场合或关联人物。
天牢内,苏清月接到新的指令,心中了然。凌薇薇在外部的调查正在收紧,而她需要从内部,从郭谦这个即将崩溃的突破口,榨取最后的价值。她再次面对郭谦时,发现这昔日权相更加萎靡,眼中只剩下恐惧和绝望。
“郭相,‘朔风商行’运往左贤王部的,除了地图,是否还有军械、铁矿,甚至……盐铁?”苏清月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经手人除了‘青鸾’,还有谁?朝中,军中,还有谁是你们的人?”
郭谦眼神涣散,喃喃道:“……有……有一些淘汰的旧械……重新打磨……还有……通过其他商号……夹带的生铁……盐……是紧俏货,能换……换他们的皮毛和战马……”
“经手人呢?!”苏清月逼问。
“……‘青鸾’……她只负责传递消息和信物……具体……具体是……是……”郭谦的呼吸急促起来,似乎提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名字,但他死死咬着牙,不敢吐出。
苏清月没有强逼,转而问道:“那海棠花香篆,除了‘青鸾’,还有谁在用?或者说,你还在哪里见过类似的海棠花标记?”
郭谦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带着一丝诡异的迷恋和恐惧:“……那香篆……烧起来……味道极特别……像……像端敬皇妃娘娘生前……最爱的熏香……我只在……只在几次极其重要的消息传递后,见‘青鸾’用过……她说……这是‘旧主’的恩赏……让我们……别忘了根本……”
旧主!恩赏!端敬皇妃的熏香!
苏清月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青鸾”不仅利用端敬皇妃的旧情网络,甚至可能在心理上操控这些叛国者,让他们将对端敬皇妃的忠诚(或恐惧)扭曲地转移到她背后的主子身上!这手段,何其阴毒与高明!
就在苏清月于天牢中抽丝剥茧的同时,凌薇薇在宫中的调查也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她亲自带人查封了端敬皇妃旧宫留存下来的所有物品档案库。在堆积如山的旧物中,她凭借对母妃喜好的记忆,重点排查与熏香、香篆相关的物件。
终于,在一个蒙尘的紫檀木匣底层,她发现了几枚早已干裂、但形状依稀可辨的香篆模具——正是海棠花形!与模具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小包残留的、气味早已淡去的香粉。凌薇薇小心地拈起一点嗅了嗅,虽然年代久远,但那独特的、清冽中带着一丝甜媚的基底香气,与她记忆中母妃宫中的味道,以及……与苏清月身上那瓶蔷薇露混合后某种奇异的尾调,隐隐吻合!
“果然……是从母妃这里流出去的东西!”凌薇薇心中又痛又怒。她立刻下令,让格物院的香料高手分析这残留香粉的成分,并与目前宫中所有登记在册的香料进行比对。
与此同时,兵部那边的核查也传来了不好的消息。一名负责保管边防舆图副本的员外郎,在三天前告假回乡后,竟如同人间蒸发,踪迹全无!而其家中,发现了少量与北狄贸易有关的皮货票据!
内奸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虽然只是个小角色,但足以证明,那张叛国的网络,确实已经渗透进了朝廷的肌体。
压力与紧迫感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催促着凌薇薇必须加快行动。然而,对苏清月的担忧,在这高度紧张的时刻,也发酵得愈发浓烈。她知道天牢如今是韩月华掌控,相对安全,但一想到苏清月独自面对那些阴险的敌人,承受着牢狱之苦,她的心就揪痛不已。
这夜,处理完堆积的公文,已是子时。凌薇薇屏退左右,只带着两名绝对心腹的暗卫,再次悄然来到了天牢。她没有进入牢区,而是来到了与苏清月牢房仅一墙之隔的一处废弃值房。这里有一个早已封堵、但被暗卫悄悄重新打通的极小窥孔。
她透过那狭小的缝隙,看到了靠在墙角,借着走廊微光似乎在闭目养神的苏清月。她瘦了很多,囚服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脸色在微弱的光线下苍白得透明。凌薇薇的心瞬间疼得缩成一团。
许是心电感应,苏清月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准确地投向窥孔的方向。她看不到凌薇薇,但似乎能感受到那灼热的视线。
凌薇薇再也忍不住,用指甲极轻地、有规律地叩击了三下墙壁——那是她记忆里代表“安好,勿念”的暗号。
墙那边的苏清月,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随即,她缓缓抬起手,将掌心贴在了冰冷的墙壁上,正对着窥孔的方向。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无声的回应,却比任何言语都更令人心碎。
凌薇薇几乎能想象出她掌心冰凉的触感。一股强烈的冲动让她想砸开这堵墙,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她想亲吻她苍白的唇,想用体温温暖她冰凉的手脚,想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不分离。
意乱情迷的回忆再次袭来,那日审讯室里唇齿交缠的温热与战栗,苏清月生涩却勇敢的回应,以及自己最后关头强行刹车的痛苦与无奈……所有的画面交织在一起,让她呼吸急促,眼眶发热。
“清月……”她对着墙壁,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呢喃,“再等等……等我肃清这些魑魅魍魉……等我给你一个太平盛世……我一定……一定风风光光娶你进门……”
墙的另一边,苏清月贴着墙壁的掌心,仿佛也感受到了一丝不属于这阴冷牢狱的微弱温度。她闭上眼,将额头顶在冰冷的砖石上。脑海中是凌薇薇强势又温柔的脸,是那个未完成的吻带来的战栗与空虚。
她何尝不想抛开一切,与她尽情沉沦?可她是帝王啊……史笔如铁,众口铄金。自己不能让她因为一段不被世俗认可的感情,而留下千古污名。
这份爱,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步都带着甜蜜的痛楚。她们在灵魂上早已契合,却在身体与名分上,隔着看似一步之遥,实则千山万水的距离。
这心牢与情枷,还需多少鲜血与烽火,才能彻底打破?
凌薇薇在墙外伫立良久,直到双腿麻木,才最终狠下心,转身离去。她的背影在黑暗中显得决绝而孤独。
而墙内的苏清月,缓缓收回紧贴着墙壁、已然冰凉的掌心,紧紧攥成了拳。那无声的誓言与克制的渴望,共同沉淀为更坚定的力量。
风暴将至,她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为最终的破晓,积蓄着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