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下了一整夜，林浩就在办公室里坐了一整夜。
那枚没能送出去的钻戒在办公桌上泛着冷光，像极了他此刻沉入谷底的心。秦清那句带着颤音的“爱你不应该这么累”，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他试图复盘，试图找出是哪个环节出了错，才让他们之间走到了这一步。是高长河不怀好意的医院“探望”？是母亲被卷入调查时的无助？还是她为了自保也为了不拖累他，主动提交那份将风险“透明化”的报备材料，却反被误解的委屈？抑或是，从他选择走上这条布满荆棘的破格之路开始，就注定了身边的人要一同承受这无处不在的压力与风险？
他找不到单一的答案。这一切如同无数细小的溪流，最终汇成了冲垮他们之间堤坝的汹涌洪水。
天亮时分，雨势渐歇。陈杰端着热咖啡推门进来，看见林浩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桌上的戒指，到了嘴边的问候又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林总，”他将咖啡放在林浩手边，声音放得极轻，“秦清她……今天一早，准备出发去北京。”
林浩握着咖啡杯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滚烫的液体溅出几滴，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听审计局的同学说她申请去北京进修，学习……半年。”陈杰补充道。
他抓起车钥匙，几乎是冲出了办公室。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头，他却浑然不觉。引擎轰鸣，车子划破雨幕，朝着秦清的公寓疾驰而去。
他不知道自己想去做什么，说什么。挽留？在经历了昨晚那通撕裂般的电话后，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或许，只是想再看她一眼。
车子在公寓楼下停稳时，雨势稍歇。他远远看见，秦清正将一个不大的行李箱放进一辆网约车的后备箱。她穿着他们第一次正式约会时那件简单的白色衬衫，搭配着黑色长裤，身形在潮湿的空气中显得愈发单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然而，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带着一种近乎倔强的姿态。
他下车，一步步朝她走去。
秦清似乎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关后备箱的动作顿了顿，却没有回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僵持。
“一定……要走吗？”林浩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秦清缓缓转身，晨光中她的脸色苍白，但眼神平静得可怕：“林浩，我们都需要时间和空间，来想清楚彼此是不是对的人。”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所有的压力都是因我而起。”林浩急切地上前一步，试图抓住她的手，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一切，我会……”
“你会怎么样？”秦清打断他，唇角牵起一个极淡却无比苦涩的弧度，“让针对我的调查立刻停止？让那些精心编织的谣言一夜之间消失？还是让你父亲立刻平安回家？”
她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精准的重锤，狠狠砸在林浩最无力、最痛楚的软肋上。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都变得如此空洞和可笑。他确实给不了任何确切的承诺，前方的迷雾太浓，暗处的冷箭太多。
“你看，你连最简单的承诺都给不了。”秦清轻轻摇头，“林浩，我三十四岁了，不是二十岁的小姑娘了。我要的不是轰轰烈烈的爱情，而是一份安稳的生活。可和你在一起，我每天都在担惊受怕。”
她抬眼看他，目光清澈而哀伤：“爱你不应该这么累的。”
这句话，她昨晚在电话里说过，此刻当面说出来，更加字字诛心，彻底击溃了林浩心中最后的防线。他看着她眼底那片荒芜的平静，所有挽留的言辞都死死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阵尖锐的疼痛。他比谁都清楚，现在的自己，身处风暴中心，前途未卜，确实给不了她渴望的那份“安稳”。
“半年……”他艰难地开口，“半年后，你会回来吗？”
秦清没有回答，只是拉开车门：“保重。”
车子缓缓启动，驶出小区，汇入清晨的车流，最终消失在街角。
林浩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初升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手机响起，是郑组长发来的信息：“林总，叶松口了，他指认顾直接参与了放射性物质的掩埋决策。”
这本该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此刻却让林浩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抬头望着秦清离开的方向，轻声自语：“我也累了。”
但他知道，自己连说累的资格都没有。
回到办公室，王治邦已经在等他。王董事长看着他灰败的脸色，叹了口气：“秦清走了？”
林浩点点头。
“也好。”王治邦拍了拍他坚实的肩膀，语气复杂，“现在的云城就是个巨大的漩涡，她离开，去外面避一避，是明智的选择，对她，对你，都好。”他话锋一转，神色凝重起来，“但你得振作起来，顾永平那边，反击已经开始了，比我们预想的更快、更狠。”
林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叶文斌交代了，顾永平不仅知情，还是主要决策者。”
“证据呢？”
“还不够直接。”林浩摇头，“但足够让我们继续查下去了。”
王治邦沉吟片刻：“你要想清楚，动顾永平，就是和省里某些势力正面开战。到时候，恐怕连叶书记都保不住你。”
林浩走到窗前，看着楼下熙攘的人群。他们中有多少人知道，这座城市的地下埋着怎样的秘密？又有多少人关心，这场权力斗争的结局？
他想起了秦清离开时决绝的背影，想起了父亲被带走时担忧的眼神，想起了李宏躺在病床上依然坚持真相的执着。
“王董，”他转身，目光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锐利，“这已经不是我想不想查的问题了。如果我们现在退缩，那些被掩埋的真相就永远不见天日，那些无辜受害的人就永远得不到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