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战旗如林,甲胄映日。
十五万大军沿渭水南岸铺开,从长安城西的细柳营,一直延伸到东面的灞桥,营帐连绵数十里,望不到边际。
这是自曹魏立国以来,关中地区集结的最大规模野战兵团。
中军大旗下,成济一身玄甲,外罩猩红战袍,按剑而立。
他的目光扫过眼前肃杀的军阵,最后投向南方那巍峨苍茫的秦岭山脉。
“出征!”
随着镇西将军一声令下,低沉雄浑的牛角号声响彻原野。
随即,战鼓擂动,声震天地。
十五万大军分为前、中、后三军及左右翼护军,依次开拔。
马蹄声、脚步声、车轮滚动声汇聚成一股沉闷而骇人的轰鸣,大地为之震颤。
烟尘自军阵后方冲天而起,向着东南方向的子午谷、骆谷、斜谷等秦岭北麓谷口缓缓推进。
大军行进速度并不快,穿越秦岭绝非易事,栈道需要修葺,粮秣需要转运,队伍在蜿蜒崎岖的山谷中拉成了长长的线。
成济的中军沿着褒斜道前行,这是一条相对宽阔的古道,但依旧险峻。
一侧是壁立千仞的悬崖,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峡谷,栈道以木柱支撑,铺着木板,仅容两马并行。
下方河流奔流,声如雷吼。
士兵们牵着战马,推着辎重车,小心翼翼地前进,稍有不慎便是人马坠崖,尸骨无存。
成济骑着马,在亲兵的护卫下,行走在队伍中段。
他不断派出斥候,前出探查道路和敌情,同时严密关注着左右两路友军的进展。
天气渐凉,山中已有寒意,但对于这支志在一统的军队而言,胸中的火焰足以驱散任何寒冷。
汉中,蜀军统帅大帐。
地图前的姜维,眉头紧锁。
来自各路探马的急报雪片般飞来,证实了最坏的预期:魏军规模空前,且分路并进,来势汹汹。
“大将军,魏寇三路而来,兵力皆重,我军若分兵据守各谷,兵力必然捉襟见肘。”护军蒋斌忧心忡忡。
“是否急奏陛下,请调江州、涪城等地守军北上增援?”
姜维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秦岭诸谷口与汉中盆地之间来回移动。
汉中,北倚秦岭,南屏巴山,中间是富饶的汉中盆地,自古便是易守难攻之地。
蜀汉在此经营数十年,于各出山要道筑有坚固城戍,如汉城、乐城等,互为犄角。
按照惯常打法,便是据险坚守,将魏军挡在秦岭之中,待其粮尽自退。
此法稳妥,过去多次挫败魏军进攻,依仗的也正是这地利与坚城。
但这一次,不同。
曹魏皇帝那篇檄文带来的阴云,仍笼罩在蜀军心头。
朝中暗流,民间议论,姜维岂能不知?
更关键的是,此次魏军主帅是成济。
此人用兵,从不循常理,潼关反击、邺城血战、攻占襄阳合肥,皆是以奇制胜,擅打歼灭战。
若只是被动防御,即便再次将魏军挡在门外,也不过是又一场击退战。
魏地广人众,可以一次次卷土重来,而蜀汉呢?
还能承受多少次这样的“胜利”?
一个更大胆,也更危险的念头,在姜维心中逐渐清晰、膨胀。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不,不向成都求援,也不分兵死守各谷。”
“大将军?”帐中诸将皆惊。
姜维走到沙盘前,语速加快,带着一种压抑的兴奋:“诸位请看,魏军三路而来,看似势大,实则将其兵力分散于秦岭险道之中,行进艰难,首尾难顾。我军若只是据守隘口,固然可保一时无虞,却难以重创其主力。待其知难而退,不过一两年,又可重整旗鼓再来。我大汉,耗不起!”
他手指重重点在汉中盆地中央:“不如……放他们进来!”
“放进来?”张翼失声。
“大将军,这太冒险了!汉中若失,蜀中门户洞开!”
“非也!”姜维目光灼灼。
“不是放弃汉中,而是以汉中为饵,以盆地为笼!命令前沿守军,稍作抵抗后,即佯装不支,放弃隘口,向汉、乐二城及南郑收缩。让魏军顺利进入!”
他双手做了一个合拢的手势:“待魏军兵马深入,远离秦岭险道,人马疲惫,战线拉长之时,我军主力自汉、乐二城与南郑出击,利用熟悉地形,分割穿插!同时,派精锐部队快速北上,重新夺占或彻底破坏子午、斜谷、骆谷的栈道,断其归路与粮道!届时,这十五万魏军,便是瓮中之鳖,笼中之虎!我军可集中优势兵力,在汉中将其一口吃掉!”
姜维越说越激动,脸上泛起红光:“若能歼灭此路魏军主力,甚至擒杀成济,则关中震动,我军可趁势出秦岭,直取长安!光复中原,还于旧都,便不再是梦想!此乃毕其功于一役之战!”
帐中一片寂静。
众将被姜维这宏大的,近乎赌博的计划震撼了。
这完全颠覆了以往保守的防御策略,充满了巨大的诱惑,也蕴含着灭顶的风险。
胡济迟疑道:“大将军,此计虽妙,但……魏军统帅乃是成济,此人狡猾多端,焉能不防我军诱敌深入?若其识破,稳步推进,先拔汉、乐坚城,再图南郑,我军岂非弄巧成拙?”
姜维自信道:“成济用兵好险,喜出奇招,追求速决。见我军放弃外围,必以为我军惧其兵威,或内部生变。加之他欲效仿当年曹操平定汉中旧事,急欲建功,定会催促各军速进,直逼南郑。此人性情,我已揣摩多时。况且……”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这也是我大汉最后的机会了。以正合,以奇胜。常规战法,只能拖延败亡。唯有行险,方能觅得一线生机!执行命令吧!”
魏军,斜谷道中。
成济接到了前方斥候和来自其他两路将领的军报。
蜀军在各隘口的抵抗微弱得反常,稍触即退,魏军进展比预想的要顺利得多。
中军帐内,邓艾、州泰等将领均在。
州泰面露喜色:“将军,蜀军望风披靡,看来姜维兵力不足,或已胆寒!”
邓艾却皱眉道:“将军,事有反常。姜维乃蜀之栋梁,汉中经营多年,防御体系完备,即便兵力稍逊,也不至于如此轻易放弃天险。恐防有诈。”
成济坐在案后,手指轻轻敲击着地图上汉中盆地的位置,脸上看不出喜怒。
姜维的举动,确实出乎他最初的预料,但细细想来,却又在情理之中。
“姜维这是在给我下套啊。”成济忽然轻笑一声。
“放弃外围,收缩核心,是想诱我大军深入,远离秦岭退路,然后利用汉、乐坚城和南郑为支点,与我进行决战,甚至想反断我归路,打一场歼灭战。”
众将闻言,皆是一凛。
“那将军,我们是否放缓进军,先攻拔汉、乐二城,稳固后方再图南郑?”州泰忙问。
成济站起身,走到帐口,望着南方山谷间缭绕的云雾,缓缓道:“不,按原计划,向汉中前进,目标——南郑。”
大军继续南下,穿越秦岭的旅程已近尾声,前方隐约可见汉中盆地的平野。
一场围绕着“诱敌”与“将计就计”的战略博弈,在两位当世名将之间悄然展开。
汉中的天空,战云密布,而一场影响深远的奇袭,已在遥远的陇右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