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的“空”是一种假象。
当林烬和苏晚晴越靠近那微弱呼唤的来源，越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一点。看似空无一物的空间，实际上布满了各种规则的“纹理”。有些纹理稳定有序，构成了宇宙物理法则的基石；有些则混乱破碎，是先前大战留下的“伤疤”；而还有一些……像是被精心编织、又或自然形成的“褶皱”与“暗流”。
他们此刻正穿行在一片规则的“褶皱”地带。
这里的空间看似平直，但灵能移动时会产生微妙的滞涩和偏转，如同在密度不均的水中游泳。视觉也受到影响，远处的星光和残骸影像出现轻微的扭曲和重影。更麻烦的是，某些区域的规则“强度”或“倾向性”会突然变化，比如重力常数会瞬间飙升至百倍，又在下一毫秒归零，或者电磁相互作用被暂时“屏蔽”。
若非他们新构筑的身体对规则变化有极强的适应力，且意识经过灵能本源海的强化，恐怕早已在这片诡异区域被撕碎或困死。
“这地方……像是被不同规则反复冲刷、叠加形成的‘沉积层’。”苏晚晴用净化之力在身前构筑了一层薄薄的滤网，将过于混乱或带有“毒性”（规则层面上的矛盾与错乱）的波动过滤掉，开辟出一条相对稳定的路径。
林烬点头，他的感知延伸得更远、更细致。那些呼唤的波动正是从这片规则褶皱区域的深处传来，断断续续，但每一声都恰好“踩”在不同规则片段的“切换间隙”，像是在有意引导他们避开最危险的区域。
“有人在引路。”林烬低声道，“或者，至少是某种具备高度规则感知能力的自动机制。”
他们更加谨慎，速度放慢，每一步移动都先由苏晚晴的净化之力探路，确认前方规则片段相对“洁净”和“稳定”，再由林烬分析其结构和潜在变化趋势。
如此推进了大约相当于正常空间数万公里的距离（在这片褶皱区域，距离概念本身已经模糊），周围的景象开始出现明显变化。
首先出现的，是“色彩”。
并非物质发出的光，而是规则本身“显化”出的色泽。稳定坚固的物理法则呈现暗沉的青灰色，如同厚重的基石；灵能规则则是温暖的金色丝线，蜿蜒流淌；而一些更加复杂、更加抽象的高维规则片段，则呈现出无法形容的瑰丽色彩，不断变幻。
这些规则“色彩”相互交织、层叠，形成了宏伟到令人窒息的“结构”。他们仿佛穿行在一片由纯粹规则构成的、无边无际的立体丛林或山脉之中。巨大的、由“因果逻辑链”凝结成的银色“藤蔓”垂落；散发着“时间流熵增”微光的琥珀色“湖泊”在脚下远处泛着涟漪；远方甚至隐约有由“概率云”构成的、不断坍缩又重建的“山峰”。
这是一个超越凡俗想象的、规则本身的“地貌”。
而那呼唤，正是从这片规则地貌的最深处，一座“山峰”的“山腹”中传来。
那座“山”本身，是由无数细密的、银白色的“信息编码规则”紧密堆叠而成。它们以一种极其复杂而有序的方式排列、旋转，形成了一座巍峨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规则结晶体。其表面流动着瀑布般的数据流，那些数据流并非文字或图像，而是直接阐述着某种宇宙底层真理的“概念”。
“创造者文明的手笔。”林烬几乎可以肯定。这种将高维规则物质化、结构化的技术，他在灵能本源海接触到的知识碎片中有所提及，那是极高文明层级才能掌握的力量。
然而，这座宏伟的规则晶体“山”，此刻却并非完好无损。
一道巨大的、漆黑的“裂痕”，从山顶斜劈而下，几乎将整座山一分为二。裂痕边缘并非规则的断裂面，而是不断“蠕动”、“溃散”的混沌色彩，与周围银白有序的规则结构激烈冲突，发出无声的嘶鸣。那是“归墟”的力量——混乱、否定、抹除一切规则的混沌，侵蚀到了这里。
那微弱的呼唤，正是从裂痕深处、尚未被完全侵蚀的银白晶体内部传来。
“它（或他\/她）在裂痕里面。”苏晚晴脸色凝重，“净化之力对那道黑色裂痕有强烈的排斥和警示……里面充满了‘错误’和‘污染’。”
林烬也感知到了。那道裂痕不仅仅是物理上的破损，更是一个持续散发“规则毒素”的伤口。任何有序的规则结构靠近，都会被其侵蚀、污染、瓦解。这也是为什么呼唤者无法自行离开——他\/她\/它被这裂痕困住了。
“能净化掉那些混沌污染吗？”林烬问。
苏晚晴仔细感应片刻，摇了摇头：“体量太大，而且……‘质’的层级很高。我的净化之力可以驱散靠近我们的逸散污染，但要清理整个裂痕……就像试图用一杯清水净化一片污染的海洋。除非……”
“除非有更高层次的力量作为源头，或者，找到污染的核心将其拔除。”林烬接道。他看向裂痕深处，那呼唤变得更加急切，仿佛感知到了他们的靠近。“呼唤者可能知道方法。我们得进去。”
进入被“归墟”污染的区域，无疑是极其危险的。他们的新身体和强化过的意识或许能抵抗一时，但时间一长，难保不会被混沌逻辑侵蚀。
苏晚晴握紧林烬的手，净化之力如同最坚固的铠甲，覆盖两人全身。“我开路，你注意寻找呼唤源和可能的薄弱点。”
两人化作两道流光，毅然冲入了那道漆黑的裂痕。
进入的瞬间，仿佛从有序的世界坠入了疯狂的噩梦。
银白色的规则晶体结构在裂痕内部并未完全消失，而是呈现出一种被“感染”的诡异状态。晶体表面爬满了黑色的、如同血管或藤蔓般的混沌纹路，这些纹路不断搏动，将混乱的规则“泵入”晶体内部。晶体本身的光泽变得黯淡、驳杂，有些地方甚至开始“融化”，滴落出粘稠的、色彩无法形容的“脓液”。
空间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逻辑矛盾感”。林烬感觉自己的思维开始受到干扰，一些常识性的判断会出现短暂的错乱（比如“1+1=3”这种念头会突然闪过），记忆的连续性也受到冲击。苏晚晴的净化之力不断冲刷着周围，驱散最直接的污染，但也只是杯水车薪，裂痕深处的污染浓度高得惊人。
他们沿着曲折的、被侵蚀的晶体通道向下深入。呼唤的波动越来越清晰，同时，一种悲伤、焦急、又带着一丝希冀的情绪，也随着呼唤传递过来。
终于，在裂痕最深处，一个相对“干净”的区域内，他们看到了呼唤的来源。
那是一个……“光茧”。
大约三米高，由最纯净的银白色规则丝线编织而成，悬浮在半空。光茧表面流转着复杂的保护性符文，将外部侵蚀的混沌力量顽强地隔绝在外。但仔细看去，光茧的一侧已经出现了细密的黑色裂纹，不断有混沌的“触须”试图钻入。
而光茧内部，隐约可见一个蜷缩的身影。
不是血肉之躯，更像是纯粹灵能或意识凝聚成的发光人形，形体模糊，但能看出类似人类的轮廓。其胸口位置，镶嵌着一颗不断脉动的、深蓝色的晶体，那正是呼唤波动的最终源头。
当林烬和苏晚晴靠近时，光茧内的身影动了一下，缓缓抬起了“头”。两道微弱却清晰的目光投射出来，落在他们身上。
紧接着，一段直接传入他们意识的信息流响起，那是一种古老、优雅、带着疲惫与沧桑感的“语言”，但通过规则共鸣，他们瞬间理解了含义：
“终于……等到了……‘晨星’的回应……以及……纯净的‘净化者’……”
“我是‘档案馆馆长’艾尔希娅……创造者文明‘火种计划’第七档案库的……最后守护者……”
“归墟的污染……侵蚀了档案馆的外围规则屏障……我被迫将核心……缩入最后的‘概念茧房’……”
“污染的核心……是‘档案馆’动力炉中……一枚未被完全销毁的‘归墟逻辑碎片’……它正在同化档案馆的规则……将其转化为新的混沌巢穴……”
“你们……必须摧毁它……否则……当档案馆完全沦陷……其中的知识……以及我保存的……其他‘火种坐标’……都将被混沌吞噬……或……扭曲成可怕的武器……”
信息流中夹杂着一些破碎的画面：一座宏伟的、由规则晶体构成的图书馆（档案馆）；中央的动力炉中，一枚漆黑的、不断搏动的“碎片”正疯狂吸收周围的规则能量，将其转化为混沌；无数记载着知识的规则晶体书册被污染，变成扭曲蠕动的黑色团块……
“我们该怎么做？”林烬立刻回应，“以我们的力量，能摧毁那种层次的‘碎片’吗？”
艾尔希娅的光影似乎更加黯淡了一些：
“单纯的力量……难以对抗‘归墟逻辑’……它本身……即是‘否定’与‘混乱’的具现……”
“但……‘档案馆’本身……有一套应急净化协议……需要‘晨星’的管理员权限激活……并需要纯净的‘净化之力’作为引导与净化媒介……”
“协议一旦启动……将抽取档案馆残存的全部有序规则能量……进行一次最高强度的‘规则净化脉冲’……这足以湮灭那枚碎片……但……”
艾尔希娅的声音充满了悲伤：
“……档案馆本身……以及其中尚未被污染的知识……也将随之……彻底消散……”
“而我……作为与档案馆一体化的守护者意识……也将……不复存在……”
牺牲。
又一次牺牲。
林烬和苏晚晴沉默了。他们刚刚经历了家园和同伴的覆灭，现在，又要亲手湮灭一个可能承载着古老文明最后火种与知识的圣地，以及其中仅存的守护者意识。
“没有……其他办法吗？”苏晚晴的声音带着不忍。
艾尔希娅的光影微微摇曳：
“归墟的污染……不可逆……拖延下去……碎片会越来越强……最终……连启动净化协议的机会都会失去……”
“届时……这片规则褶皱区域……将彻底化为混沌领域……并可能……吸引来更强大的‘归墟衍生物’……”
她停顿了一下，传递过来的情绪中带着一丝决绝：
“知识……若被污染扭曲……不如……干净地逝去……”
“而‘火种坐标’……我已将最重要的部分……转移至‘概念茧房’核心……若你们同意……我可以在协议启动前……将其传输给你们……”
“请……做出选择……”
林烬看着光茧中那模糊却坚定的光影，又看向苏晚晴。苏晚晴眼中含着泪光，净化之力却更加凝练璀璨，如同她的意志。
他们从毁灭中归来，是为了寻找希望，收拾残局，延续火种。而此刻，希望以如此残酷的方式摆在面前。
保存坐标，延续文明的火种可能，代价是湮灭眼前的一切，包括这位孤独守护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意识。
“我们接受坐标。”林烬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并……执行净化协议。”
艾尔希娅的光影似乎明亮了一瞬，传递来感激与释然的情绪。
“感谢你们……‘种子’……”
“现在……请靠近……我将‘晨星’管理员权限验证密钥……以及火种坐标……传输给你们……”
“然后……请前往档案馆中央动力炉……我会引导你们……启动协议……”
一道柔和的光束从光茧中射出，连接林烬的额头。海量的信息涌入——复杂的权限密钥，以及一串串指向遥远未知维度的、如同星辰密码般的“坐标”。
与此同时，艾尔希娅将如何前往动力炉、如何启动协议的具体方法，也传输给了他们。
传输完成，光茧的光芒明显黯淡下去，表面的裂纹似乎又扩大了一些。
“快去吧……污染……又加剧了……” 艾尔希娅的声音变得极其微弱。
林烬和苏晚晴最后看了一眼那守护在光茧中的孤独意识，转身，沿着艾尔希娅指引的路径，冲向裂痕更深处，冲向那污染的源头——档案馆中央动力炉。
而在他们身后，光茧中，艾尔希娅的模糊光影，缓缓抬起了“手”，仿佛想要触摸什么，又仿佛在做出最后的告别。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规则屏障，投向了那无垠的、冰冷的虚空深处。
那里，静滞的归墟巨舰，某一条巨大的裂痕中，再次“渗出”了一缕格外粘稠、格外活跃的混沌色彩。
这一次，那色彩没有立刻蒸发。
它像是有生命般，缓缓地、执着地……向着规则褶皱区域的方向……延伸了一小段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