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拉长,又被压缩。
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陈长生的神经,左臂焦骨触目惊心,右腿断口处的惨白冰晶散发着湮灭死气,不断侵蚀着他残存的生机。意识在黑暗的深渊边缘摇摇欲坠,冥狱骑士那重新锁定而来的幽冥长戟,骸骨巨像口中再次凝聚的黯淡却致命的幽光,以及周围蜂拥而至、散发着嗜血狂热的魔物嘶吼……构成了一幅绝望的终末图景。
死亡,近在咫尺。
万载岁月,无数次沉睡与苏醒,见证过太多消亡,他早已习惯了漠然。生死于他,本该是司空见惯的风景。
为何……还会不甘?
就在意识即将被彻底吞噬的刹那,那模糊的视线,那因极致痛苦而愈发敏锐的神魂感知,却穿透了层层魔气的阻隔,捕捉到了极远处,一幅微不足道、却又无比清晰的画面——
那支正在魔潮威胁下艰难撤离的人族队伍,末尾踉跄奔跑的几个孩童。他们小脸煞白,满是污垢和泪痕,嘴唇因恐惧而被咬得发白甚至出血,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恐,却死死压抑着哭声,只是拼命迈动着短小的双腿,跟着大人的脚步,向着那虚无缥缈的“落鹰涧”希望之地逃亡。
其中一个看起来最小、约莫五六岁的女娃,脚下被碎石绊倒,重重摔在菌毯上。她疼得眼泪瞬间涌出,却死死咬着牙,没有哭喊出声,只是用那双盈满泪水、却异常明亮的眼睛,望向队伍前方,望向那些拼命守护他们的、伤痕累累的背影,小手艰难地支撑着,想要爬起来。
那眼神深处,是源自生命最本能的、对死亡的恐惧,但更深处,却是一种未曾被绝望彻底污染的、极其微弱的……希冀。
对生的希冀。
轰——!!!
这幅画面,如同一点星火,坠入陈长生那早已冰封万古、只剩沉寂的心湖深处!
冰层,骤然炸裂!
并非融化,而是彻底的、粉碎性的迸裂!
一直以来的漠然,一直以来的旁观,一直以来的“送葬”……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他送葬了柳依依,送葬了铁山,送葬了苏瑶,送葬了楚山河……送葬了无数个时代,无数张面孔。
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早已麻木。
可直到这一刻,直到他自己也沦为这死亡盛宴中的一员,直到他看到那在绝对绝望中依旧挣扎着闪烁的、微弱的生之火光时……
他才明白。
他从未真正麻木。
那看似永恒的沉寂之下,埋藏着的,是一直被他刻意忽略、刻意压抑的……不甘!
对永恒孤独的不甘!
对只能见证无法改变的不甘!
对这操蛋命运的不甘!
凭什么?!凭什么冥尊可以肆意收割?凭什么这些孩子生来就要面对这等绝望?凭什么他陈长生就得永远看着、等着、然后——送葬?!
一股前所未有的、炽烈如岩浆的愤怒,猛地从那炸裂的心湖深处喷涌而出,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甚至暂时压过了那噬骨的剧痛!
这愤怒,并非针对冥尊,也非针对这些魔物。
而是针对这该死的世道!针对这既定的命运!更是针对……那个一直冷眼旁观、自以为超然的……自己!
“嗬……”
一声极其沙哑、仿佛破损风箱般的吸气声,从他喉咙深处挤出。
他那只剩焦黑骨骼的左手五指,猛地狠狠抠入身下粘滑的菌毯之中!残存的右腿猛地绷紧,断口处坏死的肌肉组织被强行撕裂,鲜血再次涌出,他却浑然不觉!
不能死在这里!
至少,不能像这样毫无价值地死在这里!死在这些肮脏的魔物爪牙之下!死在冥尊那漠然的目光注视下!
他还有事未做!
那些故人的坟,不能无人祭扫!
那冥尊的根源,还未曾探寻!
那怀中的布料,谜题还未解开!
甚至……那远处挣扎的星火,或许……或许还能……
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燃烧!
必须燃烧!
燃烧这残存的一切!寿命、本源、灵魂……所有的一切!
赌上这万载苟延残喘的性命,赌上这被诅咒的长生!
不是为了所谓的正义,不是为了拯救谁。
只是为了——向这该死的命运,劈出一刀!
只是为了证明,他陈长生,并非仅仅是个看客和送葬人!
“呃啊啊啊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滔天愤怒的嘶吼,猛地从陈长生胸腔中爆发出来!
他残破的身体内部,仿佛有一轮灰色的太阳骤然点燃!
剩余的所有寂灭能量、星辰阵核(残)中蕴藏的力量、甚至那被压制磨灭的道伤剑意残余、冥域魔气的残留……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毫不犹豫地点燃、献祭!连同他那磅礴却从未主动动用过的生命本源,也如同泼洒燃油般,疯狂注入这燃烧的洪流!
这不是修炼,不是疗伤,而是最彻底、最决绝的……自毁!
代价可能是永恒的沉沦,是真正的形神俱灭!
但此刻的他,不在乎!
那股无法形容的、毁灭性的力量洪流,并未在他体内爆发,而是被他以无比坚韧的意志强行约束、引导,如同百川归海,尽数涌向他腰间那柄一直沉寂的——柴刀!
“老朋友……”他染血的双唇翕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呢喃,眼神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饿了这么久……该……开饭了!”
嗡——!!!
一直沉寂的柴刀,在这一刻,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剧烈嗡鸣!
薪尽火传,向死而生。
这一刀,不为救世,只问本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