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老李翻开卷宗,沉声道,“你就是王小川。二十年前,你落水后并没有死,而是顺流而下,被下游的人救起,但因为头部撞击或者极度恐惧,失去了部分记忆,后来被那家人收养,改名叫江斌。直到几年前,你因为一次意外,或者某种刺激,恢复了记忆?”
江斌(王小川)微微点了点头,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差不多。我想起了那天的争吵,推搡,冰冷的湖水,还有……他们三个跑掉的背影。我想起了我父亲……王福贵,他后来找过我,但只是在岸边喊了几声,就相信了那几个小杂种的谎话,放弃了。”
他的语气里,对昔日的伙伴和父亲,充满了同等的憎恶。
“所以你恨他们。恨他们的懦弱和谎言,恨你父亲的……轻易放弃。”陈默陈述道。
“恨?”江斌嗤笑一声,那笑声干涩而冰冷,“不完全是。我只是觉得……一切都错了。我的存在,因为一个意外和一个谎言,被彻底抹去了。他们继续活着,结婚,生子,庸碌,而我,却在另一个家庭,以另一个身份,像个幽灵一样活着。”
“所以你要回来,‘纠正’这个错误。”陈默看着他,“用你的方式,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你身上。削去指纹,是抹掉他们存在的印记。在低温环境下进行,是为了呼应当年湖水的‘冷’,也是你心中真相被‘冻结’的象征。而将你的指纹放回王福贵体内……”
江斌接口道,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他是我父亲。他给了我生命,却也默认了我的‘死亡’。我把我的印记还给他,塞进他身体里,让他带着它,永远记住……他曾经有过一个儿子,而这个儿子,是因为他的无能和他人的谎言‘死’去的。现在,我回来了,拿回了属于我的一切,包括……他们存在的权利。”
老李听得浑身发冷。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仇恨,而是一种极端自我中心、将自身悲剧无限放大并归咎于整个世界的扭曲心理。
“那最后的那个盒子呢?”陈默问,“你按下按钮,想做什么?”
江斌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那里面,是我保存的……我自己的,最完整的一枚指纹。还有一点……小玩意儿。按下按钮,它会将我的指纹,以一种特殊的气溶胶方式,混合着瞬间释放的超低温气体,弥漫在整个机房。这样,这里将成为一个巨大的、以我的指纹为标记的‘冰封之地’。最后一个谎言者在这里受到审判,而我……将在这里,与寒冷融为一体,成为这个终结之地的……永恒印记。”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怪异的笑:“可惜,被你们毁了。看来,‘回归’……还是差最后一步。”
审讯结束后,老李和陈默站在走廊里,久久无言。
案子算是破了,凶手落网,动机清晰,证据确凿。但那股萦绕在心头、源自人性最深处的寒意,却久久无法散去。
“为了一个少年的意外,为了被忽视的怨恨,用了二十年谋划,杀了三个人,差点杀了第四个,还把自己弄成残废……”老李重重叹了口气,摸出烟盒,递了一根给陈默,“值得吗?”
陈默接过烟,却没有点燃。他看着窗外车水马龙、阳光明媚的世界,与案卷里那个冰冷、扭曲、充满仪式感的黑暗世界,仿佛隔着两个次元。
“对他而言,没有值不值得。”陈默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只有他认定的,‘必须完成’。”
他将那根未点燃的烟,慢慢捻碎在指间。
“有些冰,一旦封上,就再也化不开了。”
结案报告像一块沉重的冰,压在专案组每个人的心头。逻辑链完整,证据确凿,江斌——或者说王小川——对罪行供认不讳。但那种粘稠的、源于人性深处扭曲的寒意,却无法被任何格式化的文字所消解。
法院的审理程序启动得很快,鉴于案件情节特别恶劣,社会影响极大,进程推进得异乎寻常的迅速。江斌被诊断为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只是其动机呈现出罕见的偏执性与仪式化特征。他的右臂因严重冻伤导致部分肌肉和组织坏死,虽然经过手术保住了肢体,但功能严重受损,基本算是废了。每次出庭,他那条缠着绷带、僵硬垂落的手臂,都像一个无声的、扭曲的注脚,提醒着人们这场复仇的惨烈代价。
审判日。庄严肃穆的法庭,国徽高悬。
法官用平稳而有力的声音宣读着判决书,列举一桩桩铁证,描述一件件冷血的行为。最终,法槌落下,声音清脆而冰冷:
“……被告人江斌,犯故意杀人罪,情节特别恶劣,后果特别严重,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旁听席上传来压抑的抽泣声,是张海、赵明家属,以及王福贵远房亲戚发出的。李强没有来,他还在接受心理干预,那根残缺的手指和濒死的恐惧,将成为他余生无法摆脱的梦魇。
被告席上,江斌站得笔直。听到判决,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法官宣读的,是另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的命运。只有当他的目光偶然扫过旁听席上前排空着的几个座位——那本该是王福贵、张海、赵明他们的位置——时,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像是冰层下湍急的暗流,瞬间便恢复了死寂。
他被法警带离法庭,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任何人。
老李和陈默作为主要侦办人员,也出席了庭审。看着那个穿着囚服、背影僵硬的男子被带走,老李长长地、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像是要把积压在胸口的沉闷全部呼出去。
“结束了。”他低声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陈默没有回应,他的视线落在江斌刚才站立的位置,仿佛还能看到那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冰冷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