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图书馆的危机解除,防化部队确认了金属罐体内确实是合成蓖麻毒素的前体物质,但剂量和散布装置并未完全就绪。青年文化中心和大学区的疏散有惊无险,恐慌被控制在最小范围。
消息传回市局,紧绷了近一百个小时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的迹象。有人瘫坐在椅子上,有人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有人开始感觉被延迟的疲惫和饥饿如潮水般涌来。
但以老李和陈默为核心的小组,气氛却并未缓和。
审讯室内,孙志刚和宋仁仿佛接收到了某种信号,在得知吴涛落网后,几乎同时选择了开口。但他们的供词,却将案件引向了更深的迷雾。
孙志刚承认了自己是“0”,负责策划并“仪式化”地处决赵伟强,目的是“揭开幕布,展示秩序的腐败”。他声称吴涛是“法官”,是理念的提供者和计划的最高裁定者。但对于“0”(杀害周宏)和“0”(处决王振国)的身份,他坚称不知情,只说是吴涛单线联系安排的“执行者”。
宋仁的供词类似,他承认自己是“RS”,负责信息传递和部分后勤,包括利用在实验室工作的便利,为吴涛获取某些材料和信息。他也指认吴涛是核心,但对其他“演员”的身份三缄其口,或者说,他真的不知道。
吴涛的审讯则更加困难。他承认了一切策划,承认了“恶之序章”的理念,甚至带着一种炫耀般的冷静,描述了选择目标、设计现场、留下数字序列的心理动机。他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洞悉社会痼疾、被迫采取极端手段的“悲剧英雄”。然而,当问及“0”、“0”以及那个“连帽衫男人”时,他要么沉默,要么露出那种高深莫测的微笑,重复着那句:“种子已经播下。”
所有的直接证据都指向吴涛、孙志刚和宋仁。赵伟强、周宏、王振国的案子,似乎可以就此结案。
但陈默站在办公室的白板前,看着上面虽然被红线连接起来,却依旧显得支离破碎的关系图,眉头紧锁。
“三个现场,三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孙志刚只承认了赵伟强案。吴涛承认了策划,但否认直接参与周宏和王振国的杀戮。”陈默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那个‘连帽衫男人’是谁?‘0’和‘0’到底存不存在?如果存在,他们为什么能隐藏得这么好?如果不存在,周宏和王振国的现场风格差异如何解释?吴涛一个人能完美模拟出两种截然不同的行为模式吗?”
老李揉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叹了口气:“证据链是完整的,动机、能力、物证关联……虽然有些细节对不上,但法庭上,定他们的罪没问题。”
“定罪没问题,”陈默转过身,目光扫过老李、林薇、张辰等人,“但真相呢?我们真的抓住了所有的‘演员’,看懂了全部的‘剧本’吗?”
林薇轻声道:“从心理层面看,吴涛的供词带着强烈的表演欲和自我合理化倾向。他享受将自己置于‘审判者’高位的感觉。但孙志刚和宋仁,他们的供词里……有一种完成任务后的解脱,甚至……一种被利用后的茫然。这不太正常。”
“你的意思是,他们可能也被骗了?吴涛背后,还有人?”张辰问道。
“或者,‘恶之序章’这个理念本身,比吴涛这个人……传播得更广。”陈默提出了一个更令人不安的假设,“吴涛是第一个将它付诸实践的‘导演’,但未必是最后一个。他播下的‘种子’,可能不是指具体的同伙,而是……这种以‘正义’为名的暴力审判模式。”
这个想法让办公室刚刚有所回升的温度再次降了下来。
如果一种扭曲的“正义观”被当做模板传播出去,被其他潜在的、心怀不满的极端分子效仿……那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技术队那边送来了对吴涛所有电子设备及网络痕迹的最终分析报告。报告确认了吴涛是主要策划者和执行者,但也指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细节:在暗网某个极其隐秘的角落,发现了一个以“序章”为名的加密讨论组,创建时间在一年前,吴涛是活跃成员之一。但在小组内,他似乎更多是在“汲取灵感”和“寻求认同”,偶尔会提出一些宏观构想,但很少涉及具体计划细节。讨论组还有其他几个匿名成员,身份无法追踪。
这个讨论组的存在,似乎印证了陈默的猜测——“恶之序章”并非吴涛一个人的疯狂臆想,它可能是一个在特定阴暗角落滋生蔓延的思潮。
“查!把这个讨论组里所有能追踪的蛛丝马迹都挖出来!”老李下令,尽管知道希望渺茫。
案件进入了漫长的司法程序。吴涛、孙志刚、宋仁被提起公诉。媒体进行了连篇累牍的报道,“恶之序章”、“审判者”、“数字序列”等词汇一度成为社会热议的焦点,引发了关于社会正义、私刑界限和心理极端化的大讨论。
表面上,风波逐渐平息。
……
一个月后,一个细雨绵绵的下午。
陈默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里,窗外是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桌面上摊开着已经整理归档的“恶之序章”全部卷宗。他随手翻动着,目光掠过那些熟悉的照片、证物清单和审讯记录。
他的手指停在了一份物证报告的附件上——那是从周宏现场提取到的、那个血写的“0”的高清特写照片。那个在收笔处,极其微小的、刻意的顿点。
以及,从王振国案发现场,那个偷来的铜钟上,提取到的半枚模糊的、无法比中任何已知人员的指纹。
还有,那个始终没有找到的“连帽衫男人”。
这些未被解答的细节,像一根根细微的刺,扎在他的职业本能里。
他知道,从法律上讲,这个案子已经完结。证据足够,凶手伏法(或即将伏法),社会秩序得以维护。
但他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有什么东西被遗漏了。有什么东西,随着吴涛的落网,不是被终结,而是……转入了更深、更暗的地下。
“序章……”他轻声自语。
或许,对于那个隐藏在更深处的、真正的“恶”而言,吴涛他们所上演的,确实只是一场喧嚣的、吸引了所有注意力的……开幕戏。
真正的正剧,尚未开演。
而他和他的同事们,所能做的,就是在这漫长的间歇里,擦亮眼睛,磨利武器,等待着下一幕的钟声,不知在何时,何处,会以何种方式,再次敲响。
陈默合上卷宗,站起身,走到窗边。雨丝斜打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蜿蜒的水痕,模糊了窗外的世界。
他静静地站着,像一尊沉默的守望者。
(《恶之序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