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躲在角落的林怀音也才想起,每逢阴天下雨,沈淮之都不去上朝,她以为是他的性子不羁,不喜拘束。
还有,他很少骑马,去哪都是坐马车,且车厢里总是铺着厚厚的狐狸毛地垫,她也只以为他出身尊贵,太会享受。
那日河灯节也是阴天,他脸色苍白,早早就回府了,可回来后,却一直待在房间里没出来,以至于急得她团团转。可是到了傍晚,他还是带她去了河灯节,想必他当时正在忍受着蛊虫的噬咬之痛吧……
忽然间,泪意上涌,眼圈红了起来。
郑太医看着昏迷中的世子,眉头紧锁,眼下施针怕是不妥,也只能用些汤药压制蛊毒了。他写了个方子,让夜隐去煎药。
欣悦公主坐在床边,抚摸着儿子的脸,脑海里还沉浸在过往的种种。那些曾被忽略的细节,此刻却无比清晰,越想越心痛,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砸落下来,洇湿了华贵的锦缎罗裙。
桂嬷嬷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一边安慰:“公主,世子也是怕您急坏了身子,这孩子从小就懂事……”
懂事?
殊不知,这两个字像一把刀,直插欣悦公主的心口:若不是儿子太过懂事,故意瞒着她,她又怎会失手打了他?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痛心的?
欣悦公主内心充斥着自责、懊悔、心痛、恐慌等情绪,一时间心如刀绞,悔恨交加。
目光无意间瞥见床边、躲在角落处的小丫鬟,刹那间,所有情绪忽然找到了宣泄口——
欣悦公主猛地起身,步步逼向林怀音,用手指着她:“是你!都是你——你这个祸害精!若不是你非要跟淮儿要卖身契,他又怎会跑去本宫那里跪着不走?是你!是你把他逼到这般田地,是你害得他昏迷不醒——”
欣悦公主越说越气,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若在往日,林怀音自是不敢躲闪的,可今日,不知为什么,身体本能地偏了一下,巴掌堪堪擦着脸颊扫了过去。广袖带起的风,扬起了她鬓边的碎发。
一巴掌打了个空,欣悦公主怒不可遏:“贱婢,竟然还敢躲?”正待再次动手……
“公主且慢!”
林怀音不卑不亢,眼神是心痛过后的平静。她向公主行了个礼:“公主,这里是世子的房间,万一被世子感知到,难免会影响到他恢复。”
这句话像盆冷水兜头浇下,瞬间熄灭了欣悦公主大半怒火。为了儿子的身子,她停下了进一步动作,可心中仍有不甘。
林怀音继续道:“那些是非对错,再去追究也没了意义。当务之急,是如何让世子尽快醒来。郑太医说了,这三日,世子若是无法醒来,则性命忧矣。”
欣悦公主又怎会不知?方才她在门外已听得清清楚楚,只是情绪上头,一时间忘了分寸。此刻被小丫鬟一语点破,身子忍不住颤了颤。
“我的儿……可不能出事啊……”
“公主稍安勿躁,世子现在最需要的是安静。郑太医说了,世子能否醒来,还要靠他自己的意志。奴婢不才,或许是世子愿意感知到的人。这三天,奴婢愿倾尽全力唤醒世子。所以,还请公主回府静候,若有任何进展,奴婢一定第一时间禀报。”
小丫鬟说出来的话条理清晰,句句在理,尤其是她那份笃定和自信,带着种运筹帷幄的从容,让人忍不住安心。
欣悦公主慌乱不已的心,听了这番话后竟奇异般安定了几分。
看着儿子苍白的脸,她眸中含泪,心中是万万个不舍。
欣悦公主缓缓摇头:“不行,我要在这里陪着他。”
林怀音沉默片刻,缓缓道:“公主若想留下来,也并非不可。只是奴婢有一事相求,希望您能以一颗平常心对待这件事,保持自己的情绪稳定。奴婢只是怕,不稳定的情绪会惊扰世子,影响到他的恢复。”
她顿了顿,语气诚恳:“为了世子能平安醒来,希望公主能答应奴婢这个请求。”
“好,我保持稳定情绪,不去惊扰他。”欣悦公主答得小心翼翼,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谦卑。
见公主执意如此,林怀音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夜隐把煎好的药端了过来,林怀音刚想接,公主忽然起身,率先抢过药碗——这是她的儿子,即便是喂药,也该由她来。
“让本宫来吧!”欣悦公主又恢复了往日高高在上的模样。
此刻的公主,像个护崽的母狮,占有欲极强,绝不允许任何人碰她的儿子。
林怀音把沈淮之的身子侧过来,又在他身后垫了个枕头,方便公主喂药。
“儿呀,娘要喂你喝药了,张口……”
公主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舀了一勺药汁,用唇试了试温度,送到沈淮之唇边,可沈淮之紧抿着双唇。等欣悦公主撬开儿子的牙关,勺中的药汁已然撒光了。
几番尝试后,那些药汁全都撒在了沈淮之身上。
欣悦公主从小金枝玉叶,长这么大还从未做过这些事,一番折腾下来,挫败感十足。
一碗药全撒光了,没办法,夜隐只得再去煎药。
等药再次煎好,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这次欣悦公主再也不敢抢了,不为别的,只怕耽误了儿子的病情。
她主动把喂药的事交给小丫鬟,想看看她是怎么喂的。
于是林怀音找夜隐帮忙,学着狩猎场太医喂药的方法,捏住沈淮之的下颌,小心翼翼地将药汁灌入。不一会儿,一碗药汁就灌了下去。
这样的灌药方法,直看得欣悦公主心惊肉跳,唯恐呛到儿子。
好在没呛到,可没过多久,沈淮之又反胃了,那些药汁又顺着口腔流了出来。
“怎么办?怎么办?”
公主大惊失色,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公主,我来吧。”林怀音坐上床沿,“夜隐,你把世子扶起来。”
夜隐依言照做。
林怀音也顾不得沈淮之身上的脏污,侧坐在床沿上,轻柔地将他扶起,揽入自己怀中,让他的头颈搭在自己肩头上。
其实,防止反流最好的办法是扶起来轻拍后背,可沈淮之后背有伤,没办法拍。能做的只有等待,静静地等待,直到他胃里的药汁消化掉。
欣悦公主在一旁静静看着,看着小丫鬟毫不避讳地拥着自己的儿子,看着她衣衫上瞬间洇开的药渍,心中五味杂陈——有心痛,有嫉妒,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她这个做母亲的,似乎还不如一个丫鬟心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