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厨子看她一眼,催促她赶紧给炉灶添把柴火,接着又吩咐她把案台上两盘配菜拿过来。林怀音一一照做。
不一会儿,有小二过来传菜:“金汤田鸡一份,红烧狮子头一份,清蒸鲈鱼一份……”厨子一边炒着菜,一边吩咐林怀音去处理田鸡。
林怀音不明所以,问田鸡在哪儿、要如何处理。厨子努努嘴,示意她看水池里面。
林怀音走近水池,这才看清,池底的血腥中,漂有或白或灰的皮状物,一只只青绿色蛙头堆砌在池子的一角,周围还有几个剥好皮、肉粉色的残肢断臂。
几只完整的青蛙正东倒西歪地躺在池底,虽然胸口还在微微起伏着,但已奄奄一息,没了原有的生机和活力。
“先把头剁掉,再把皮扒下来。”厨子吩咐着。
林怀音心里一惊,心脏不禁一颤。她想起来了,这家酒楼叫一品斋——沈修炎曾带她来过这里,当时是帮萧逸赔礼,难怪刚才进来时有些眼熟。
她记得当时的自己特别喜欢吃田鸡汤里的田鸡,那次把汤里的肉都吃了,蛙肉的骨头细小,肉质嫩滑,十分鲜美。
现在想想,那些田鸡应该也经历了这样的工序,林怀音阵阵犯呕。
此时,一只斜倚着池壁的青蛙虚弱地睁开了眼。它像人一样盘膝坐在血水里,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眼神绝望又无助,乍一看,就好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靠在那里苟延残喘。
都说万物皆有灵,那一刻,青蛙在她眼里不再是个简单的生物,仿佛注入了人的灵魂。
见她迟迟不动,厨子忍不住催促道:“快点吧,还等着下锅呢!”
林怀音不得不挽起袖子,拿起那只青蛙。青蛙冰冰滑滑的,原本应该鼓鼓的下颌,此时像没了气儿的气球,一直在微微震颤,却没发出声音。然而,还没等她拿起刀,那只青蛙就用两只长长的爪子捂住了自己的头,下颌震颤着,只发出微弱的呜呜声,像是知道要离开这个世界,而作出的最后悲鸣。
林怀音整个人都呆住了,被这一幕深深震撼了:这只是只青蛙吗?怎么感觉看到了她自己?身处困境,拼尽全力想活下去,却连反抗的力气都微弱得可怜。
冷风从后厨的窗缝钻进来,手里的青蛙还在轻颤着,她鼻尖发酸。她低头看着青蛙蜷缩的爪子,忽然就红了眼——她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把握,却偏偏见不得这小生灵再受折磨。
厨子见她迟迟不动,终于急了,大吼道:“你是来干活的还是来相面的?”
林怀音吓得一个激灵,怯怯道:“能不能不杀它?它太可怜了。”
厨子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停下手中的活,正待过来亲自干,后门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厨子赶紧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庄稼汉:身穿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裤脚高高挽起,脚下的草鞋沾满了泥污,手里拿着竹篓,用当地方言和厨子交流。虽然那口音听着有些别扭,但林怀音听明白了大体意思。
原来这人是来送货的,所谓的“货”就是指青蛙。竹篓里的青蛙已经被他摔得半死,方便厨房剁头、剥皮。那人说现在捉蛙不易,因为已经入秋,青蛙都要冬眠了,能捉到的蛙越来越少,他在荷塘岸堤上找了一天才捉到这么五只,意思是想多要点钱。最后厨子又多掏给他一吊钱,那人才高高兴兴地走了。
林怀音再也不想看这种人间惨剧,趁着两人说话之际,将那只奄奄一息的青蛙偷偷塞入怀中,然后跟厨子直说自己没杀过生,干不了这种事,说完便拂袖而去,只留下一脸错愕的厨子,久久反应不过来——他没想到一个小伙计竟然这么大脾气。
林怀音揣着那只奄奄一息的青蛙,来到一个水渠旁,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在泥土上挖出一个供青蛙冬眠的洞,将它放了进去。心生怜悯的是她,无能为力的也是她,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青蛙能不能活,只能看它自己的造化了。
林怀音再一次流浪街头。此时夜已深,街道两侧大部分店铺都已打烊,街上的行人更是寥寥无几。这个时辰已没可能再找到工作,看样子今晚只能露宿街头了。
林怀音再次路过那个烧饼摊,炉内的炭火已经熄灭,老汉正在收拾着炉灶,旁边的小女孩已经不见了。老汉站起身,林怀音这才发现,他拄着拐,一条裤腿是空的,那只空裤腿在风中飘扬。那一刻,林怀音感动得差点落下泪来——老人家虽长得粗犷,心思却如此细腻善良。
老汉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推着沉重的烧饼车,样子十分吃力。林怀音心里一阵发酸——他这个样子,即便拄拐走路都费劲,更何况还要推车。
林怀音赶紧上前,道:“老人家,我帮您推吧!您住在哪里?”
老人道:“不用,我自己推得了。”
林怀音不肯放手,执意要帮他推。老人拗不过她,只好作罢,用手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一个胡同:“就在那里。”
林怀音边推边问:“老人家,您是京城的老住户了吧?”
老人点头:“是啊,老夫在京城住了二十年了。”
“您一直以卖烧饼为生吗?”
老人答道:“卖烧饼是这两年才开始的,以前我当过兵、打过仗。”忽然,老人像是想到了什么,顿住了话头。
林怀音帮老人把车推进一个小院子,老人道:“就放这里吧,谢谢姑娘了。”老人烟熏火燎的脸庞上带着慈祥的笑意,又递过一个烧饼给她:“拿着,这是今天卖剩下的。”
林怀音脸颊一红,连忙推拒:“老人家,不用了,我不饿。”
“不饿就留着明天吃,我看你也挺困难的,老汉也没什么可帮你的。”
“谢谢老人家了。”林怀音接过烧饼道谢,正待转身之际,忽然心念一动,开口问道:“老人家,能不能求您一件事?”
“你说。”
“能不能……让我在您这儿借宿一宿?”
老人问道:“你不回家行吗?家里人不会惦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