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扑面,张定远站在船头。三艘战船破浪前行,帆已升起,锚链收尽。他左手按在剑柄上,右手握紧船舷木板。昨夜校场灯火早已熄灭,百姓的呼喊也沉入身后海雾,眼前只有起伏的波涛和远处若隐若现的礁石群。
探马的小舟已在前方半里开外。一人持旗挥动三次,信号传来:水道狭窄,暗流多变。
刘虎快步走来,站到他身边,抬手一指前方。“将军,那边就是倭寇布雷区。”他的声音低而紧,“水师昨日通报,说他们用铁壳包油布做了水雷,沉在浅滩之间,碰上就会炸。”
张定远眯眼望去。风浪卷着白沫拍打黑岩,礁石如犬牙交错,有些半没水中,有些露出水面,像伏兽脊背。他看不出哪里有雷,但知道不能赌。
“传令下去,各船保持两丈间距,火铳组压低身子,随时准备射击。”他说完,又补一句,“操舟手听我口令转向,不准擅自行动。”
命令逐船传递。士兵们蹲在舱侧,手扶火铳,目光紧盯前方。海鸟从礁缝飞起,盘旋几圈又落回石顶。一切看似平静。
突然,一支羽箭破空而来。
箭尖擦过主船桅杆,钉入甲板。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接连射出,自左侧礁石后暴起一片箭雨。数名士兵中箭倒地,有人捂住肩膀滚进船舱,有人直接坠海。
“稳住!”张定远拔剑而出,一步跨至船尾高处,“没我命令不准还击!”
一名火铳手手指已扣在扳机上,被这声吼震得一颤。张定远跃下,一把推开那人,同时挥剑横扫——三支疾射而来的箭被斩断于空中,木屑四溅。
“火铳手准备压制射击!”他大喝,“左翼两船先发一轮,掩护中路绕行!操舟手,左满舵!贴着北侧礁群走!”
鼓声响起,节奏急促。左翼船只立刻点火,六门火铳齐射,硝烟喷涌。箭雨稍歇,敌方藏身之处冒出黑烟。趁此间隙,主船迅速调转方向,船头划出弧线,切入狭窄水道。
其他两船紧随其后。船身不断擦过礁石,发出刺耳刮响。一块突出岩角几乎撞上船尾,操舟手猛力撑篙才避开。海水翻涌,泡沫成片。
“继续走!”张定远立于船头,双眼不离前方,“不要停,不要看两侧!”
箭矢仍零星飞来,但已被火铳压制。士兵们开始装填下一排弹药。刘虎抽出长枪,守在张定远右侧,盯着水面动静。
就在此时,右后方快船猛然一斜。
“船底漏了!”有人大喊。
张定远转身冲去。只见船尾木板已有裂缝,一人影正用尖刺猛凿。那人身穿湿衣,脸上涂泥,口中衔刀,动作极快。
他抽出腰间短匕,抬手掷出。匕首直插对方肩窝,那人惨叫一声沉入水中。
可还没等喘息,更多人影浮出水面。
十余名倭寇从不同位置冒头,手持鱼叉,背上绑着皮囊,显然是靠气囊潜伏水下。他们迅速靠近船只,有的用尖锥凿底,有的攀附船沿欲登船。
“是水鬼队!”刘虎怒吼,“他们不是防我们,是专门等我们进来!绕礁是假,引我们进这片死地才是真!”
张定远眼神一冷。他终于明白——所谓“水雷”情报,是倭寇故意放出的假消息。他们真正依仗的,是这片复杂水文与水下伏兵的配合。明军若不敢进,则延误战机;若贸然穿行,必遭突袭。
“火铳手改打水面!”他下令,“专射浮头换气者!弓手补射!”
命令传下,火铳组立刻调整角度。砰砰连响,数名倭寇头部中弹沉没。一人刚冒头换气,就被铅弹击穿颧骨,血雾喷出。
但仍有倭寇逼近。一艘侧船被凿穿两处,开始进水。操舟手拼命舀水,却难阻下沉趋势。
“弃船!”张定远当机立断,“所有人往主船转移!带好武器,留下重伤员!”
士兵们抛出绳索,搭上主船。轻伤者自行攀爬,有人背负同伴。刘虎亲自下水接应,拖起一名落水士兵甩上甲板。
倭寇见状,加大攻势。三人合力攀上主船右舷,挥叉乱刺。两名明军迎上,短兵相接。一人被叉中腹部,倒地不起。另一人砍断叉杆,却被第二人撞下船。
张定远提剑上前,一脚踹开最近敌人,剑锋顺势抹喉。血喷出,那人栽入海中。他转身格挡第二人攻击,反手一刺,穿透对方胸口。
第三名倭寇正要跳水逃遁,刘虎掷出长枪,贯穿其背。尸体漂浮不动。
“还有多少在水下?”张定远问。
探马从了望台喊:“东南方向还有影子移动!数量不清!”
“准备虎蹲炮!”他下令,“装散弹,低角度扫射水面!”
炮手立刻装填。铁砂与碎钉混入火药包,塞入炮口。引信点燃,轰然一响,扇形弹幕覆盖十丈水域。水花炸起,惨叫声接连响起。数具尸体浮出,鲜血染红海面。
剩余倭寇开始后撤。他们不再进攻,而是潜入深处,迅速消失。
战场暂归平静。
张定远走到船边俯视。海水浑浊,隐约可见沉物。他捡起一块残片,是断裂的鱼叉头,铁质粗糙,但造型特异,前端带钩。
“这不是普通渔民用的。”他说。
刘虎走来,接过残片查看。“他们练过水战,而且不止一次用这法子偷袭。”
张定远点头。他望向远方。天边轮廓渐显,一处海湾隐现,岸边林木稀疏,似有废弃渔村痕迹。
“那就是岑港外围。”刘虎说。
“我们还没到。”张定远把残片扔进海里,“刚才那一战只是开始。”
他走向船尾,检查受损情况。主船尚可行驶,但右舷有轻微渗水,需尽快修补。侧船已沉,只剩骨架没入水中。
“清点人数。”他说。
士兵报来伤亡:阵亡七人,重伤五人,轻伤十余。武器损失不大,弹药尚足。
他沉默听完,然后下令:“收拢浮具,把能用的东西都捞上来。阵亡者姓名记下,带回安葬。”
没人说话。士兵们默默执行命令。有人从水中捞起同袍遗体,用布包裹抬进舱内。
张定远回到船头。海风更大,吹动他铠甲上的盐霜。他右手放在剑柄上,左手搭在船舷。
前方海域依旧危险。他知道,倭寇不会只设这一道埋伏。
刘虎站到他身旁,低声说:“接下来怎么走?”
张定远看着那片越来越近的海岸线,说:“他们想让我们怕水,我们就偏要在水上打赢。”
他抬起右手,指向前方。
一艘小船残骸漂在浪中,半沉半浮,上面没有旗帜,也没有标识。
但船尾刻着一道痕迹,像是刀削而成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