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底的黑影贴着泥沙向前滑行，速度比之前更快。张定远站在西坡岸边，左手按剑，右手抬起示意。
火铳手立刻举枪对准水面波动处。
“三点齐射。”他下令。
三声枪响几乎同时炸开，水花溅起，黑影猛地一沉，随即消失不见。
岸边弓手迅速拉满弓，箭矢覆盖近岸区域。没有尸体浮出，也没有惨叫。
张定远盯着水面，呼吸未乱。他知道，这不是试探了。
天边刚泛白，风停了。远处倭寇营地依旧无火光，但人声密集起来。脚步声、金属碰撞声混成一片。
不到半刻钟，东面城墙方向传来急促铜角声——三长一短。
敌袭。全面进攻。
张定远转身大喊：“传令各哨点，进入战备！南门、东墙、西坡，全部压上主力！”
士兵们从掩体后冲出，火铳组列队推进，滚木旁守军推杆就位。街防营提刀奔向指定位置。
第一波登城出现在东墙。倭寇扛着云梯冲到墙下，迅速竖起。数十人攀爬而上，手持弯刀，背上绑着火油罐。
“放！”
礌石砸落，砸断两架云梯，下面的倭寇被压倒一片。但更多人踩着同伴往上爬。
火铳三叠射开始。前排射击，后排装弹，第三排准备。枪声连成一线，爬上来的倭寇接连中弹坠地。
可他们不退。后面的人直接踏过尸体继续冲。
南门方向传来巨响。撞木撞击城门的声音一次比一次沉重。
“第二撞木到了。”刘虎跑来报告，脸上沾着灰，“不是小队，是主攻。”
张定远点头。“调十名火铳手去南门内侧，等门破就打近距离齐射。”
“是！”
话音未落，西坡水道传来惊呼。几名潜水倭寇已撕开沙袋防线，水流开始倒灌，冲刷墙体根基。泥土松动，一段矮墙发出裂响。
“堵住缺口！”张定远带人冲过去。民夫抬来新沙袋，刚放下一个，水下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一名士兵脚踝往水里拖。
那士兵惨叫一声，半个身子被拽入水中。张定远拔剑斩断手臂，血雾瞬间染红水面。
更多黑影从水底冒头。
“火油点水！”他吼。
士兵立刻将火油罐砸向水面，引火抛下。火焰腾起，覆盖整片水域。水下的倭寇挣扎浮出，有的浑身着火，有的直接沉底。
火势蔓延太快，烧到了岸边堆放的滚木。
“移开未用的器械！”张定远下令，“别让火势影响主防线！”
命令刚下，南门方向传来轰然巨响。
门破了。
不是一点点裂开，而是整扇厚重的铁皮木门被撞飞数尺，门轴断裂，砸倒两名守军。
倭寇如潮水般涌入。
“刘虎！”张定远大喊。
“在！”
“带十人去窄巷列阵！挡住入口！”
刘虎提刀带队冲向南门内侧的岔道。那里只容四人并行，是唯一能限制敌军展开的位置。
张定远紧随其后，途中抓起一面盾牌。
倭寇已经冲进五十多人。他们见人就砍，见物就烧。一名年轻守军刚举起火铳，就被一刀劈中肩颈，当场倒地。
刘虎率队堵住巷口，长枪平举，形成一道人墙。倭寇猛扑上来，双方撞在一起。刀砍在盾上，枪刺进胸口，血不断喷出。
张定远站到刘虎身边，挥剑格挡劈来的日本刀。两人背靠背作战，火铳手在后方寻找空隙射击。
“顶住！”他低喝，“不准后退一步！”
又是一声巨响。
南门旁的一段城墙塌了。
不是自然倒塌，而是倭寇在墙根埋了火药，连续引爆三次后，砖石结构彻底崩解，裂开三尺多宽的缺口。
大量倭寇从缺口涌入。
守军被迫分兵应对。原本集中在城门的火力被分散。
“收缩防线！”张定远下令，“放弃外围，所有人退守中央街口！”
传令兵刚跑出去，东墙也传来警报。
那里虽然没有破门，但倭寇用钩索爬上女墙，已有二十多人落地，正在焚烧民居，制造混乱。
“派街防营清剿！”张定远咬牙，“告诉他们，活捉一人赏银五两！”
没人回应。
因为所有人都在拼命。
一名守军被倭寇围住，砍倒后尸体被拖到街口，挂在旗杆上。头朝下，血顺着旗杆往下流。
这一幕被多个士兵看到。有人握不住枪，有人后退半步。
“谁敢退？”张定远怒吼。
他抽出腰间短匕，转身将一名正要转身逃跑的士兵钉在墙上。那人还活着，瞪着眼睛，喉咙里发出咯咯声。
全场一静。
张定远抽出匕首，鲜血喷了他一脸。他抹了一把，声音冷得像铁：“下一个逃的，就这么办。”
没有人再动。
鼓声响起。每刻钟一次，从城中心传来。这是最后的秩序象征。只要鼓还在敲，城就没丢。
张定远跳上残墙，高喊：“传我命令！所有火铳手集中南街！弓手封锁二层窗口！敢死队守住三条主巷！”
亲兵立刻分头传达。
但他心里清楚，兵力已经不够了。
南门破口和城墙缺口同时失守，倭寇源源不断地进来。他们不再急于推进，而是分成小队，逐屋清杀，逼迫守军分散抵抗。
一名年轻士兵跑来，满脸是血：“大人，李五死了，赵六被砍断手……我们撑不住了！”
张定远盯着他。“你还能拿刀吗？”
“能……”
“那就回去杀人。”
那士兵愣了一下，转身跑了。
刘虎从巷战中退出片刻，右臂旧伤崩裂，布条已被血浸透。“他们有备而来，不止千人。”
“我知道。”张定远看着远处升起的浓烟，“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
“我们还有多少人能战？”
“三百不到。”
“够拼了。”
“不够守住。”
两人沉默一瞬。
然后张定远说：“点燃街角火障。”
“那会烧掉我们的退路。”
“没有退路。”
火障被点燃。几处街口堆满柴草与火油罐，火焰冲天而起，形成火墙，暂时挡住倭寇深入。
但这只是拖延。
倭寇开始从侧面绕行，利用燃烧的房屋作掩护，逐步逼近中央区域。
一名传令兵跌跌撞撞跑来：“北巷失守！王七队全灭！”
张定远闭眼一瞬。
再睁眼时，他已经跃下残墙，走向最前线。
“擂鼓！”他下令，“每一刻钟，必须响一次！”
鼓手点头，拿起鼓槌。
张定远抽出长剑，剑刃已有卷口。他没换，只是用力握紧。
剑柄上有血，他的手很稳。
刘虎跟在他身后，刀已出鞘。
前方烟雾弥漫，倭寇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名士兵低声问：“大人，我们……还能守住吗？”
张定远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起剑，指向烟雾深处。
烟雾中，一道人影冲出，手持双刀，直扑而来。
张定远迎上一步，举剑格挡。金属撞击声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