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浑身是血站在城门外,守兵举枪拦住他。张定远快步上前,手按在刀柄上。
“我回来了。”赵德喘着气,声音嘶哑,“西岭不是烟尘,是倭寇先头队,五十多人,带着火油罐,往南绕过去了。”
张定远一把接过他背上的包袱,打开,里面是一截烧焦的布条,上面印着半个脚印。他盯着看了两秒,转身对身后亲兵说:“传令,全军集结,府衙议事。”
半个时辰后,潮州府衙厅内,将领围站一圈。张定远把布条放在桌上,又取出一张纸摊开。
“还没完。”他说。
话音刚落,城外马蹄声急。一骑飞驰入城,直冲府衙大门。马上士兵滚身下马,扑进厅内,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密信。
信封上有火漆印,暗红如血。
张定远接过,拆开,快速扫过内容。他的手指停在纸上最后一行,指节发白。
厅内无人说话。
他抬起头,看向众人。“戚帅来信。倭寇要同时打台州、温州、漳州、潮州四地。时间——就在本月十五。”
有人倒吸一口气。
“不是小股骚扰。”张定远把信交给身边将领,“是总攻。山本背后有人,一个叫佐藤的倭酋,统合了十几股势力,要在沿海撕开口子,建据点,长期占。”
“我们只有三千人。”一名将领开口,“若四处都来敌,怎么守?”
“他们就是要我们分兵。”张定远走到墙边挂图前,拿起木棍,点向四个地点,“一处动,我们就救?再一处动,再调兵?等我们跑断腿,他们的主力就从海上来,直接撞城门。”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所以,谁也不去救。我们就在潮州,不动。”
“那其他地方怎么办?”另一人问。
“不是我们的事。”张定远说,“戚帅已调金华营往台州,福建水师堵温州口。我们守住自己的地,就是最大的支援。”
“可要是倭寇真来了呢?光靠城墙,撑不了多久。”
张定远没答。他从怀里掏出另一张纸,铺在桌上。是之前缴获的地图副本,上面用朱笔画了多条线。
“看这里。”他指着几条交叉路线,“他们从不同方向来,但最后都指向同一个时间点。说明有统一指挥。这种打法,不会临时起意,早计划好了。”
他抬头,目光扫过众人。“敌人知道我们会慌。所以我们偏不能乱。今天起,全城进战时状态。”
他下令:
“第一,即刻宵禁。夜间出入,必须持红布条,对上口令。错一字,关押审问。”
“第二,城墙三班轮守,每班两个时辰。换岗不得超时,违者重罚。”
“第三,百姓巡逻队升为街防营,配发木矛、铜锣。发现异常,立刻鸣警。不许擅自追击,只报不战。”
命令一条条下达,众将低头记下。
“粮库归王参将管,城门由李校尉统开闭,火器弹药清点交赵副官,民夫调度由周主簿负责。”张定远说完,看着众人,“你们有疑问?”
没人应声。
片刻后,一人开口:“百姓能顶用吗?万一见了真刀,腿软逃了呢?”
“他们不是兵。”张定远说,“但他们知道家在哪。倭寇来了,烧的是他们的屋,杀的是他们的亲。不用教他们恨谁。”
他又道:“我不指望他们冲锋。只要看见黑影动,敲一声锣;闻到火油味,报一声信。这就够了。”
将领们沉默一会儿,陆续点头。
命令传下去很快。不到一个时辰,城中变了样。
街角多了哨岗,红布条挂在每个人臂上。孩童不再满街跑,老人坐在门口盯路。校场那边,百姓还在练动作,一遍又一遍。
“挑手——破刀!”
“横扫——绊腿!”
“齐推——拒敌!”
口令声不断。
张定远沿街巡查,走过东市,拐进南巷。一家门前,母子俩正在绑木矛。母亲把布条缠在杆头,儿子拿刀削尖。
见他过来,女人没停手,只问:“将军,今晚还演吗?”
“演。”他说,“每夜一次,直到警报解除。”
“好。”她点点头,“我让他爸也去训点报到。”
张定远继续走。前方是粮库,门口已加了双岗。两名老兵坐在台阶上,手里握着长棍,眼睛盯着进出的人。
他走近,两人起身行礼。
“饮食查验做了几轮?”他问。
“三轮。米、水、菜都查了,没问题。”
“厨房值守换了双人制,饭菜出锅前必须两人同验。”
“我们轮流睡,一人醒着。”
张定远点头。正要走,忽听远处传来鼓声。
咚——咚——咚——
三声短促。
是警讯。
他立刻转身往城楼跑。身后亲兵紧随。
东门城头,哨兵站在了望台边,手扶鼓槌,指着海面:“将军,十里外,有船影。不是渔船。”
张定远接过望远镜看去。远处海平线上,几点黑影缓缓移动。速度不快,但方向明确。
“几点了?”他问。
“申时三刻。”
“不是商船。”旁边副将说,“商船这时候早进港了。这船没旗,也没灯。”
张定远放下望远镜。“传令:全城戒严。街防营进岗,城墙加哨。火器组点火绳待命。”
“要不要派探马出城?”
“不。”他说,“别打草惊蛇。让他们靠近些,看清人数再说。”
他站在城头,盯着海面。风吹得衣甲作响。下方城中,脚步声密集起来,百姓迅速归位,巡逻队沿街行走,铜锣挂在腰间。
天色渐暗,炊烟散尽。
张定远没下城楼。他让亲兵送来干粮和水,坐在角落啃了几口。眼睛始终没离开海面。
夜里二更,海风变大。
了望哨突然喊:“船停了!距离八里,放下小艇!”
张定远起身,走到边缘。
几艘小船从大船上分离,朝岸边划来。数量看不清,但至少有三艘。
“通知街防营,所有路口封锁。”他低声说,“城门闭死,弓手就位。”
“火铳组呢?”
“等。”他说,“他们不上岸,不动手。”
小船慢慢靠近。海浪声混着桨声,在夜里格外清晰。
五里……四里……三里……
一艘小船触岸。人影从船上跳下,弯腰前行,朝陆地摸来。
张定远抬起手。
所有火铳手点燃火绳。
弓手拉满弓。
城中一片死寂。
人影越走越近,进了射程。
张定远的手还举着,没放下来。
突然,左侧山坡传来一声锣响。
当——!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接连响起。
是街防营的预警。
那些人影猛地停下,四散趴下。
张定远缓缓放下手。
“点火把。”他说,“照清楚,看看是谁。”
火把一排排点亮。光映过去,沙滩上趴着七八个身影,穿粗布衣,手里没刀。
其中一人抬起头,大声喊:“我们是霞浦村的!被倭寇抓了,逼着带路!我们逃出来的!”
张定远盯着那人脸。片刻后,他对身边人说:“放绳梯,带上来。派两队火铳手,沿滩搜查,看看有没有埋伏。”
亲兵领命而去。
他站在城头,看着沙滩。火光晃动,映得人脸明暗不定。
下方城门缓缓打开一道缝,绳梯垂下。
第一个村民爬上城头,跪在地上,哭着说:“将军,他们有三百多人,藏在离城二十里的断崖湾,等月圆就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