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定远站在帐篷外，盯着被押走的山本。血迹从对方脚后跟一路拖到囚车边。他转身走进空帐，地上还留着打斗时翻倒的桌角压出的印子。
他蹲下身，手指摸过山本刚才靠过的柱子。木头上有汗湿的痕迹。他又走到床铺位置，掀开草席。内衬布料缝线比别的地方密，针脚歪斜。
张定远抽出短刀，划开缝线。里面藏着一个油纸包。他打开，取出折叠的信纸和一张图。
刘虎这时进来。“南坡哨位已设好。兄弟们都在等下一步命令。”
“拿灯来。”张定远说。
刘虎把油灯放在地上。火光照出纸上三个红点。台州松门卫、温州磐石所、漳州镇海卫。每个点旁边都标了时间。全是月圆那夜的两个时辰内。
张定远展开地图铺在地上。三处位置连成一线，横切沿海防线。他认得这个笔迹。和之前缴获的路线图一样。
“这不是假情报。”他说。
刘虎凑近看。“他们真要同时动手？”
“是。”张定远把图折好收进怀里。“传令兵还在吗？”
“在营外牵马等着。”
“叫他进来。”
刘虎出去喊人。传令兵很快跑步过来，在帐口站定。
“将军。”
张定远从怀中取出竹筒，把密信和地图放进去，盖紧盖子。他把竹筒交给传令兵。
“这东西必须今晚送到戚帅手里。不准停，不准拆，不准离身。明白吗？”
“明白！”
“走东岭—古溪—青坪这条线。绕开所有村子和官道。遇到拦路的，能避就避，不能避就冲。”
“是。”
“到了主营，直接找戚帅本人。如果他不在，交给军议厅当值副将。等回令。”
传令兵把竹筒绑在背上，又检查了一遍系带。
张定远看着他。“你一个人走，风险大。但人多反而容易暴露。我相信你能做到。”
传令兵挺直腰。“我一定送到。”
“去吧。”
传令兵敬礼，转身快步离开。
张定远走出帐篷。营地里火堆还在烧，照得地面发红。尸体已经抬走，只剩几摊没擦净的血。
“刘虎。”他说，“组织人手，分四组干活。”
“你说。”
“第一组清武器。火铳、弓箭、刀具全部登记数量和损坏情况。能用的集中堆放。”
“第二组管文书。凡是纸上写有字的，不管完整残缺，全收上来。特别注意带标记的地图、名单、暗号本。”
“第三组看俘虏。一个都不能少，也不能让他们串供。受伤的单独关，防着装病逃跑。”
“第四组负责伤员转运。重伤的准备担架，明早统一送回潮州城。”
刘虎听完，点头。“我这就安排。”
“我去文书组。”张定远说，“你盯全场，有问题马上报我。”
刘虎领命离去。
张定远走向临时搭起的长桌。桌上堆满了纸片。士兵正一片片分开晾晒。有些被血浸透，有些烧焦了边角。
他戴上手套，开始翻检。
一张残页上写着“甲字三队轮守东门”，下面列了十几个名字。张定远让文书抄录下来。
另一份是物资清单。记录了米粮、火药、铁钉的存量。最后一页盖着一个印章，图案像蛇缠刀。
他记下印章样式。
接着是一本小册子。封面没了，内页写着日期和联络暗语。比如“风起”代表行动开始，“灯灭”代表任务失败。
张定远让文书拓印三份。一份随主情报送戚帅，一份留存备用，一份交刘虎保管。
他继续往下翻。
一块布条夹在书页间。上面用炭笔画了个符号：三角加一竖。他没见过这个标记。
问了周围士兵，没人知道来历。
他把布条单独包好。
这时一名文书兵跑来。“将军，这边发现一个铁盒，埋在灶台底下。”
张定远起身跟着过去。
铁盒锈了，但锁扣完好。他用短刀撬开。
里面是两页纸。第一页是倭寇各部番号表。第二页是通信规则。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用信鸽传讯。接头地点在三个废弃渔村。
他立刻让人抄录。
刚收起原件，刘虎赶来。“俘虏那边有动静。”
“什么情况？”
“有个俘虏想咬舌。被看守发现了，嘴被塞住。现在躺在角落，不说话也不动。”
“是他主动招的？”
“不是。我们查名册时，有人听到他哼了一句‘不该来’。”
张定远皱眉。“加强看守。别让他死。”
“已经换了双人轮班。”
“其他人呢？”
“都在按你说的办。武器组清出八十七把刀，三十二支火铳，还有五桶火药。文书组收到大小纸片一百零三件，正在分类。”
张定远点头。“继续。”
他回到长桌前，拿起最后一叠文件。都是些日常记录。吃饭人数、巡逻排班、换岗时间。
他一张张看过去。
突然停下。
某页角落写着一行小字：“霞浦补给船明日午时靠岸，带新令。”
霞浦。
就是那个被抓信使说的村子。
张定远把纸条抽出来。墨迹比别的地方新。像是刚写不久。
他立刻叫来一名士兵。“去马厩牵我的马。备鞍，加双层皮带。”
士兵愣住。“将军你要走？”
“我不走。”他说，“但我得派人再去一趟。”
他写下一条命令，封入竹筒。交给士兵。
“把这个送到西岭路口。交给赵德。他带了十个人在那里待命。命令他天亮前赶到霞浦村外隐蔽，不要动手，只侦查。等我后续指令。”
士兵接过竹筒，跑了。
张定远重新看向地图。
三处红点还在脑子里转。台州、温州、漳州。同时点火。调虎离山。
可为什么选这三个地方？
他拿出倭寇番号表对照。发现驻守这三地的队伍，编号都带“乙”字。
其他据点则是“甲”或“丙”。
乙字队……是不是专门执行这类任务的？
他让文书把所有提到“乙”字队的纸片挑出来。
一共七张。
其中一张写着：“乙四队习水战三月，专攻码头夜袭。”
另一张：“乙二队通汉语，扮渔民。”
张定远把这两张并排摆好。
这不是普通的劫掠。是有计划的渗透。早就埋好了人。
他抬头看天。
月亮还没圆。还有三天。
够不够？
戚帅收到情报后，能调动多少兵力？
他需要更多证据。
转身走向囚车区。
山本坐在最里面，低着头。双手被绑在背后，靠着木栏。
张定远走近。“你说你们要扎根。”
山本不动。
“你说十年之内，这片海是你们的。”
山本抬起头。嘴角有干掉的血。
“你现在杀我，也改不了结果。”
张定远盯着他。“你们有多少艘船？藏在哪？”
山本闭眼。
“不说？”张定远说，“我可以把你交给戚帅。他在审俘虏方面，比我有耐心。”
山本睁开眼。“你不会送我走。”
“为什么？”
“因为你怕我在路上说出更多事。你怕动摇军心。”
张定远没回答。
他知道山本说得对。
这种话不能公开。一旦传开，士兵会慌。
他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又停下。
“明天上午，我要看到完整的战场清点报告。武器、文书、俘虏、伤亡，每一项都要数字准确。”
刘虎站在不远处。“已经在做了。”
“另外，通知伙房，给所有人加一顿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好。”
张定远最后看了一眼囚车。
山本仍坐着，头歪向一边。
他走向文书桌，拿起油灯。
火焰跳了一下。
他翻开最新送来的一叠纸。
最上面一张只有半页，边缘烧焦。中间一行字清晰可见：
“总令：乙字五队，月圆夜潜入台州城，烧粮仓，杀守将，迎主力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