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张定远没有动。他站在操练场高台，手里握着那支先锋令箭，指节发白。东南海面有帆影，说明倭寇补给未断，敌人还在活动。他转身就走，大步朝主营方向去。
营地灯火已稀，只有议事厅还亮着灯。戚继光坐在案前，披着外袍，显然还没睡。张定远推门进去，把令箭放在桌上。
“敌情来了。”他说，“渔船靠岸只是时间问题。”
戚继光抬头看他一眼，站起身来：“你准备好了？”
“火器整修完毕，新铳交付，弹药配齐。战术演练成功，全军通过考核。”张定远声音平稳，“我们可以打。”
戚继光点头，拿起笔，在军令上写下一行字，盖上印信，递给他：“命张定远率精锐为先锋，三日内拔其巢穴。主攻北坡，打开突破口，为大军铺路。”
张定远接过军令，抱拳行礼，转身走出议事厅。天还没亮，风很冷。他直接去了兵册房，叫来值夜的文书，翻开名册。
他一个一个看过去，圈出名字。都是老卒，参加过横屿之战、溪口突围、鹰嘴峡伏击的。火铳手优先，爆破手必须带，刀盾兵选身强力壮、反应快的。每圈一个名字，他就记下此人擅长什么，过去在哪一队，有没有受伤记录。
挑到第八十三人时，刘虎冲了进来。
“定远！”他喘着气，“你要带先锋？”
张定远抬头：“你怎么知道？”
“营里都传开了。”刘虎走到桌边，盯着名册，“我要去。”
“这是先锋，不是普通冲锋。”张定远放下笔，“第一波进山道，第一个撞寨门。死伤不会少。”
“所以我才要去。”刘虎声音变低，“咱们一起参军，一起训练，一起杀敌。你当先锋，我能躲在后面？”
张定远看着他。刘虎脸上有疤，是上次战斗被火雷炸的。右耳缺了一角，左臂旧伤每到阴天就疼。但他站得直，眼神没躲。
“你带五十刀盾兵。”张定远说，“跟在我后面，守住突破口。”
刘虎咧嘴笑了，抬手敬礼：“得令！”
张定远继续点人，最后定下一百零七人。名单写好，交给文书誊抄，自己带上名册去了各营驻地。
他一个个找人谈话。见到火铳手王五，说：“你射程最远，战场上盯住制高点，发现举旗的就打。”见到爆破手李忠，说：“北坡有石垒，炸开一条路，你负责。”每说完一句，对方就点头，应声“明白”。
天边刚泛白，校场已列阵完毕。一百零七人全副武装，铠甲擦亮，兵器上肩。火铳检查过三遍，弹药袋绑紧，干粮水囊挂在腰侧。队伍安静，没人说话。
张定远走上点将台，手里拿着那份军令。刘虎站在第一排最右边，五十名刀盾兵在他身后成三角阵型排列。火铳手在中，爆破手在后，传令兵立于两侧。
他展开军令，念了一遍。念完，收起纸张，看向众人。
“昨夜哨探回报，那艘渔船已经靠岸。”他说，“倭寇还在运粮，还在修船，还在准备下一次劫村。我们不能等。”
队伍里有人握紧了枪柄。
“这一战，目标是石牙岭北坡。”张定远继续说，“那里地势高，易守难攻。敌人以为我们上不去。但他们不知道，我们的火器能打到第三层平台，我们的阵法能破滚石礌木，我们的士兵不怕死。”
他停顿一下，扫视全场。
“我亲自带队。我走在最前面。你们跟在我后面——不是送死，是开路。这一战若胜，百姓能安睡；这一战若败，沿海再无宁日。”
他拔出腰间长剑，高举过头。
“我张定远今日带队先行，若有退者，以此剑斩之！若有死者，我必亲扶灵归！”
剑刃在晨光中闪了一下。
全军齐吼：“誓死追随！破巢灭寇！”
声音震得地面微颤。
鼓声响起。三通鼓毕，先锋部队开始移动。张定远一马当先，跨上战马，令箭插在胸前铠甲内。刘虎紧随其后，五十刀盾兵踏步跟进。火铳手三人一组，保持间距，爆破手背着火药箱，脚步沉稳。
队伍沿山路前行。天色渐明，霜气未散，踩在脚下发出细碎声响。山路狭窄，仅容三人并行，两侧是陡坡，上面覆盖枯草和碎石。
行出五里，前方出现岔路。左边通往废弃渔村，右边直上山脊。张定远勒马停下，取出地图摊开。风吹得纸页翻动，他用手指压住边缘。
按照计划，应走右路上山脊，但探子曾报西侧有暗哨。他抬头看天，太阳刚出山头，光线照在右侧坡面，能看清三十步内的动静。
“走右边。”他说，“保持警戒，火铳手准备。”
队伍继续前进。刚转入山道，一名传令兵快步跑来。
“将军，后方急报。”
“说。”
“西岭哨所确认，昨夜帆影靠岸，今晨发现脚印，通向石牙岭西北侧。”
张定远皱眉。西北侧是悬崖，本不该有人通行。除非——有隐蔽小径。
他把地图折好，塞进怀里，回头下令：“传令，火铳队分两组，交替掩护。爆破组注意脚下地形，发现可疑石缝立即报告。”
命令传下去，队伍调整阵型。火铳手前后错开，随时可以射击。刀盾兵靠近山体一侧，防备落石。
又行三里，山路变陡。战马无法前行，张定远下马，步行前进。士兵们也收起长杆兵器，改用手持短矛和腰刀。呼吸声渐渐变重，但没人喊累。
前方出现一片乱石区，地面布满裂缝。张定远挥手示意停下。他蹲下，用手摸了摸地面。土是松的，有新踩过的痕迹。
“有人走过。”他说。
刘虎走过来：“要不要派两人探路？”
“不用。”张定远站起身，“我们就在路上走，让他们看见。”
他重新迈步，走在最前。队伍拉长成单列，沿着中央石道前进。两侧乱石静默，风穿过缝隙，发出低响。
走到乱石区中间，左侧坡顶突然传来一声鸟鸣。短促，尖利。
张定远立刻抬手。全队瞬间停下，火铳手迅速半蹲，枪口对准两侧高地。
他慢慢转头，看向声音来处。一块巨石后，似乎有衣角一闪。
他不动声色，低声下令：“火铳组，三点钟方向，准备。”
话音未落，右侧山坡猛地扬起一片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