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前的北境是块冻硬的墨。雪粒不是飘,是斜着砸,打在玄色斗篷上“沙沙”响,钻进衣领缝里,凉得人后颈一缩。军营辕门的木轴“吱呀”转开时,连守夜的老兵都屏住了呼吸——二十骑精锐裹着厚布马蹄,像二十道淡灰影子,悄没声地融进风雪里,连銮铃都卸得干干净净,怕惊了谷里的东西。
相柳走在最前,玄色劲装贴在身上,衬得肩背更挺。白发用根黑木簪束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沾了雪粒也没顾上拂。他脸色还有点白,是前几日探谷耗了心神,可冰蓝色的眼亮得吓人,扫过雪原时,连藏在雪下的冰缝都没漏过。小夭跟在他身侧,骑装的腰带勒得紧,背后药囊的系带磨着肩胛骨,手里攥着个暖手的陶壶——里面是刚温的雪茶,想给他备着。
马蹄陷在雪地里,没走几步就没过脚踝。相柳总下意识放缓些速度,等小夭跟上来,偶尔侧头时,会用斗篷的下摆挡一下斜吹过来的风,动作轻得像怕她察觉。小夭也不说话,只在他指尖泛白时,悄悄递过个油纸包——里面是裹了芝麻的糖糕,是边民昨天送的,说能抗寒。相柳接过去,指尖碰着她的,两人都没说话,只把糖糕揣进怀里,暖着。
他们都知道,这趟去冰裂谷,是赌命。可身边有个人陪着,连风雪都好像软了点。
越往北,风越凶,连雪都变了味——原本清冽的雪气里,混进了股腐臭,像烂掉的兽肉裹着冰碴。地上的雪不再是白的,一块块黑绿色的菌毯从雪缝里钻出来,踩上去“咕叽”响,黏糊糊的,能粘住马蹄铁。偶尔能看见半埋在雪地里的兽骨,骨头上覆着层薄冰,冰下面还凝着绿汪汪的涎水,一看就是冰涎蜥留下的。
“到了。”相柳勒住马,声音压得低。前面的雪原突然断了,一道深谷像被巨斧劈开,黑沉沉的,谷里飘着灰雾,雾里隐约传来“沙沙”的爬动声,还有低低的嘶吼,像有无数东西在暗处等着。
相柳跳下马,蹲在谷口,指尖捻了点菌毯的渣。那东西凉得像冰,却带着股灼人的邪气,刚碰着就往指尖钻,他皱着眉,指尖凝了点妖力,才把邪气压下去。“谷里的雾能挡神识,大队进去就是送菜。”他站起身,回头看小夭,“我带两个老兵进去,找到母巢就炸。你在这儿守着,设好防线,要是有怪物冲出来,别硬拼,用阳炎药粉拦。”
小夭心里一紧,抓着他的胳膊:“我跟你去。”她晃了晃背后的药囊,“我的药能克邪气,你受伤了也能及时治——两个人总比三个强。”她眼神亮得很,没半点退意,像当年在清水镇,跟他说“要学箭”时那样坚决。
相柳看着她,沉默了会儿。他知道小夭的性子,决定的事拉不回来,更知道她的灵力能护着自己。最后他点了点头,指尖在她眉心按了下——一道淡蓝的符印慢慢显出来,“这符能隐气息,撑不了多久,跟紧我。”
小夭摸了摸眉心的符印,暖得很。她笑着点头,把陶壶塞给他:“先喝口茶,暖着。”
两个老兵早收拾好东西,四人顺着谷壁的冰缝往下滑,冰碴子掉在衣领里,没人敢出声,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混着谷里越来越浓的腐臭味。
谷里暗得很,只有冰壁上偶尔映出点幽绿的光,是冰涎蜥的眼睛。脚下的菌毯越来越厚,黏得人走一步要拔一下脚,腐臭味直往鼻子里钻,呛得小夭想咳,又硬生生憋回去。相柳走在最前,剑鞘贴着腿,耳朵动得很勤,连远处冰涎蜥爬过冰面的“滋滋”声都听得清。
突然,相柳猛地停住,伸手把小夭往身后拉。没等她反应过来,三道绿影从冰柱后面窜出来——是冰涎蜥!体型比预想的大,鳞片泛着冷光,嘴里滴着绿涎,落在菌毯上就烧出个小坑,“滋滋”响。
相柳没拔剑,指尖弹出三枚冰锥,“咻”地飞出去,精准地扎进冰涎蜥的眼睛里。怪物痛得嘶吼,刚要扑上来,小夭已经撒出把药粉——是阳炎草磨的,遇邪气得就着,“噼啪”烧起来,金光裹着热气,把剩下的冰涎蜥逼得往后退。两个老兵趁机冲上去,刀光一闪,就斩了怪物的头。
可这动静还是引来了更多的东西。雾里的嘶吼声越来越近,无数绿眼睛亮起来,像撒在黑夜里的鬼火。“走!”相柳拔剑,冰蓝色的剑光劈散雾气,往谷底冲。小夭跟在他身边,手里攥着金针,见一只冰涎蜥扑向他侧面,立刻把针射出去,扎在怪物的七寸上——那是她以前跟他学的,知道哪里最要害。
越往谷底,冰涎蜥越凶。有只背生骨刺的大家伙,涎液喷得又远又毒,相柳为了护小夭,左肩没躲开,玄色劲装瞬间被烧出个洞,皮肤也焦黑了一块,寒气顺着伤口往经脉里钻。“相柳!”小夭扑过去,掌心凝了纯阳灵力,按在他伤口上。灵力刚碰到皮肤,相柳就颤了下,却咬着牙没哼声,只挥剑斩了那只怪物的头,“别停,母巢快醒了。”
话音刚落,谷底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冰壁上的冰碴子往下掉,脚下的菌毯也跟着颤,一股比之前强十倍的邪气涌上来,像只手掐住了人的喉咙。
等他们冲过最后一群冰涎蜥,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僵住了——谷底中央,一个比马还大的肉瘤趴在冰上,暗红色的,表面爬满了像血管一样的东西,“突突”地跳,黑绿色的黏液顺着瘤子往下淌,滴在冰上就结成了冰碴。周围的冰涎蜥全趴在地上,把嘴里的血气往肉瘤里送,像在献祭。
“就是它!”相柳纵身跃起,剑上裹满了妖力,冰蓝色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直往肉瘤的核心扎。可就在剑快碰到的瞬间,肉瘤突然裂开道缝,一股黑气喷出来,化成只巨大的鬼手,抓向相柳的喉咙!
“小心!”小夭把身上所有的阳炎药粉都撒出去,金光“轰”地炸开,暂时挡住了鬼手。相柳趁这功夫,剑狠狠扎进了肉瘤里!
“嘶——”肉瘤发出尖得刺耳的叫声,跳得更凶了。可那只鬼手没散,反而分成好几道黑气,绕开金光,狠狠撞在相柳背上!他像被石头砸中,一口血喷出来,身体往后飞,剑也脱手了。
“相柳!”小夭冲过去,接住他的身体。他的背很烫,血顺着她的衣袖往下淌,凉得人发抖。两个老兵立刻挡在他们身前,可冰涎蜥已经疯了,往这边扑过来,数量越来越多。
相柳靠在小夭怀里,喘着气,指尖还想凝妖力,却连抬手的劲都没了。肉瘤被扎了一剑,跳得更乱,邪气也更重,周围的冰开始融化,谷顶的冰碴子还在往下掉。小夭抱着他,眼泪掉在他的脸上,却咬着牙说:“别怕,我在。”
她把相柳放在冰上,拿起他掉在地上的剑,又从药囊里掏出最后一包阳炎药粉,撒在剑上。金光裹着剑光,她朝着肉瘤冲过去——哪怕拼了命,也要把这东西毁了,也要护着相柳。
相柳看着她的背影,心口像被什么揪着,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声:“小夭!”
谷里的风更凶了,邪气裹着雪粒,打在人的脸上。可小夭没回头,只握着剑,往前冲。她知道,相柳在后面等着她,他们得一起活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