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倚在镇魂殿的青石案前,指节抵着额角。
魂核上那道裂痕虽被老僧的金光暂时按住,可每过子时,识海深处便像有细针在挑——疼得他后背浸出冷汗,却又不敢动,生怕惊动了悬浮在案头的轮回笔。
笔杆上的阴司纹泛着幽蓝微光,自祭坛血书后,这笔每到子时便会地振鸣。
此刻笔尖正悬在半空中,一滴暗红血珠地坠下,在空中拉出细长的轨迹,竟凝成一串扭曲的符号。
顾昭盯着那符号,喉结动了动——他认得这是阴司典籍里最古老的契文,可典籍里记载的拘魂契至多七字,眼前这串却足有二十三笔,笔锋间还渗着不属于现世的腐气。
殿下。
殿门被推开一道缝,月婵的道袍角先探了进来。
她素白的发带在夜风中轻晃,手里捧着半卷星图:今夜紫微星轨乱了三刻。
顾昭抬眼,见她眼尾还沾着星砂的银粉,显然刚从观星台下来。
他伸手按了按眉心,将轮回笔收进袖中:怎么个乱法?
不是寻常天变。月婵走上前,星图在案上展开,墨迹还带着露水的潮气,臣观二十八宿,虚日鼠星芒骤亮,旁边......她指尖顿在星图边缘,有颗暗星在啃噬它的光。
顾昭盯着星图,突然想起方才轮回笔写出的契文。
他从袖中取出判官笔,笔尖蘸了蘸案头的功德墨,在星图旁临摹那串符号。
月婵的瞳孔猛地缩成细线:这是......
上古拘魂契残篇。顾昭声音发沉,阴司典籍里说,这种契文在冥河成型前就存在了,执笔的......
唯有初代魂主。月婵替他说完,指尖无意识地揪住道袍下摆,地府建立前,幽冥由魂主统管,后来因逆改轮回被镇......殿下,您激活镇魂殿时,是不是......
咚——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顾昭刚要起身,秦雨桐的大嗓门已经撞了进来:顾郎!
北边出妖了!
门帘被风卷得噼啪响,秦雨桐裹着一身寒气冲进来,狼首刀的刀鞘还滴着冰水。
她腰间挂着的传讯鸽扑棱棱飞起来,爪子上拴着块染血的布帛。
顾昭接过布帛,上面是她歪歪扭扭的字迹:地底有心跳,九下停一息,和那破笔一个节奏。
老子带着三千铁骑马踏白骨祠后山。秦雨桐重重拍了下桌案,震得星图簌簌往下掉星砂,那心跳声就跟敲在马蹄铁上似的,震得马腿直打颤。
守墓的老东西被村民锁在柴房,见了老子就喊地底有人敲棺——老子起初当他疯,可老子蹲在山缝里听了半宿......她突然压低声音,真他娘的有心跳。
顾昭的手指在案上轻叩,这节奏和轮回笔的震颤频率分毫不差。
他刚要说话,殿外又传来脚步声。
沈青竹提着带鞘的剑进来,剑尖还滴着暗褐色的液体——不知是血还是腐水。
她发梢沾着青苔,衣襟破了道口子,露出里面染血的中衣。
地宫三重封印。她将半块残碑拍在案上,碑面还带着地底的潮气,最里面有口黑棺,棺前石碑断成两截。她指腹擦过碑上的字,我只来得及看清楚帝不归,万魂不得安
顾昭俯身去看残碑,指尖刚要触碰,沈青竹突然抓住他手腕。
他抬头,见她眼底还凝着惊色:我要取碑的时候,棺里伸出来一只手。她松开他,摊开掌心,掌纹里嵌着些焦黑的碎屑,没有魂火,可那手抓过来时,我竟觉得......她顿了顿,比面对拓跋宏的死士还冷。
顾昭的呼吸一滞。
他突然想起祭坛上那个谋士临死前的嘶吼:拓跋大人说你是地府弃子——原来他们都错了,真正的威胁根本不是北魏余孽。
带守墓老兵来。他转身对沈青竹道,我要用孟婆汤。
深夜的密室里,守墓老兵蜷缩在草席上,嘴里还嘟囔着。
顾昭捏着老兵的下巴,将孟婆汤喂进去。
老兵的眼睛瞬间翻白,识海里的记忆像潮水般涌进顾昭脑海——
黄沙漫过天际,九根玄铁链贯穿一个人影的四肢与心口。
那人披黑袍,额间生着两只蜷曲的黑角,血顺着铁链滴在地上,开出妖异的紫花。
他抬头看向天空,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吾名玄枵,待阴帝归位,便是我重临之日。
顾昭猛地松手,老兵地栽倒在草席上。
他踉跄着扶住墙,指甲几乎掐进砖缝里——玄枵,这个名字在他前世的记忆碎片里闪了无数次,每次都跟着撕心裂肺的痛。
你非第一位阴帝,亦非最后一位。
无名老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昭转身,见老僧站在密室门口,手里的铜钵还飘着檀香。
他走到案前,用香灰在桌上摆出北斗七星的形状:玄枵是初代魂主,因逆改轮回被镇。
你以魂核书写轮回笔,等于替他完成破封仪式......
轰——
轮回笔突然从顾昭袖中冲出,笔尖直指北方。
顾昭抬头,透过密室的气窗,看见天际有团黑气盘旋而起,像条活物般扭曲着冲上云霄。
他要出来了。老僧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顾昭心口,而你登基之日......
顾昭盯着北方的黑气,突然想起老僧在祭坛上说的阴帝非权,乃责。
此刻这句话在他耳边回响,竟带着刺骨的寒意——或许从他激活镇魂殿那天起,就已经成了这局棋里的一枚棋子。
殿下!
殿外传来小太监的声音:南梁旧臣带着百官在殿外候着,说要上表请您......
顾昭没听完。
他望着北方未散的黑气,喉结动了动。
轮回笔不知何时回到他掌心,笔尖在空气中轻轻一颤,竟自动写出个字。
墨迹未干,却像有千斤重,压得他手腕发沉。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以为的登基称帝,或许根本不是终结。
而是某个更古老轮回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