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的夯土地面被夕阳染成赤金,顾昭站在祭天坛第三层台阶上,靴底碾过几粒未扫净的香灰。
他望着台下密密麻麻的甲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着旌旗猎猎,像擂在战鼓上的闷雷——这是他穿越三个月来,第一次真正站在千军万马的顶端。
报——
传令兵的声音穿透喧嚣,沈青竹提着剑从人堆里挤出来,发间野菊的香气先一步撞进顾昭鼻端。
她将一卷染血的绢帛递上,指节还沾着暗卫传信时蹭的朱砂:萧绎的通缉令到了,说您是弑君逆贼,悬赏黄金万两取首级。
顾昭展开绢帛,烛火映得二字泛着冷光。
他忽然笑出声,将绢帛往火盆里一抛:逆贼?当年他杀太子夺位时,怎么不自称逆贼?火星噼啪炸响,烧穿了万两黄金万两字残角还在蜷曲,像条垂死的蛇。
台下士兵们交头接耳,沈青竹的剑穗突然缠住顾昭的手腕。
她压低声音,剑气裹着热息扫过他耳垂:他们在犹豫。
顾昭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几个新兵攥着通缉令残页,喉结上下滚动。
他想起前世在维和部队带新兵时,总爱用望远镜观察士兵的微表情。
此刻这些人攥紧的指节、游移的眼神,和当年那些第一次摸枪的年轻人如出一辙。
取酒来。
他转身接过白起捧来的青铜酒爵,酒液在暮色里泛着琥珀光。
顾昭将酒洒向天地四方,酒珠溅在甲胄上,叮叮当当像敲在人心上:今日祭天,不为别的!他提高声音,震得祭天坛的铜铃嗡嗡作响,为南梁百姓!为被萧绎活埋的三千筑城民夫!为被他毒杀的老丞相满门!
台下突然安静。
沈青竹的剑穗轻轻抖了抖——她记得暗卫卷宗里那些血书,记得民夫妻子跪在城门口哭到眼盲,记得老丞相孙女被拖去做军妓时咬断的半枚银簪。
此刻顾昭说的每个字,都像把刀挑开她藏在剑鞘里的旧伤。
我顾昭,今日立讨逆军!顾昭将酒爵重重砸在案上,裂纹从爵底爬向口沿,清君侧,安社稷!凡我军卒,父母病有医,妻儿饥有食,战死厚葬,伤残养终!
人群中传来抽噎声。
一个老兵突然跪下,甲片撞在地上响成一片:末将愿为将军死!
愿为将军死!
声浪掀翻了祭天坛的幡旗,沈青竹望着顾昭被风吹得猎猎的衣摆,忽然想起昨日他在阴时室里写的兵书——得民心者得士气,得士气者得刀枪。
原来那些现代战术理论,落在这乱世里,真能烧出一把燎原火。
白起。顾昭抬手,声浪戛然而止,前军统帅,率三千步卒,三日后兵临汉水。
末将领命!白起单膝点地,铁盔在地上磕出个浅坑。
赵无极。顾昭转向左侧,那个背刀的汉子立刻挺直腰板,刀鞘上的凹痕是前日替他挡箭时留下的,先锋官,今夜子时袭荆门关外的江文靖营寨。
赵无极的眼睛亮了,像被火折子点着的灯芯:末将愿立军令状!若不能烧了他的粮草,提头来见!
顾昭从袖中摸出张黄符,符纸泛着幽蓝微光,是昨夜在阴司镇魂殿用三升功德凝练的镇魂符:危急时捏碎它,五百阴兵听你调遣。他指尖拂过符上的鬼画符,但记住,阴兵只能用一次。
赵无极捏紧符纸,掌心的温度让符纸泛起暖光:末将省得!他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刮得沈青竹的野菊穗子晃了晃。
青竹。顾昭唤她的小名,这是第一次。
沈青竹的耳尖瞬间红透,剑穗上的野菊都跟着颤了颤。
她垂眸盯着自己的剑尖,听见顾昭说:斥候总管,带暗卫旧部,替我盯着江文靖的后营。
她应得又快又急,剑尖差点戳到自己脚背。
暮色渐浓时,演武场点起了火把。
顾昭望着士兵们在篝火边分食炊饼,有人把半块饼塞给路边讨饭的小乞儿,有人替同伴裹伤时轻声说明日我替你扛旗。
他摸了摸袖中的判官笔,笔尖传来微痒——这是功德在积累的征兆。
子时三刻,月亮被乌云吞去半边。
赵无极带着三百精锐伏在荆门关外的芦苇荡里,靴底的泥水里浸着腐烂的菱角,腥气直往鼻子里钻。
他摸了摸怀里的镇魂符,符纸贴着心口,像块发烫的玉。
左三,右五。他压低声音,手指在泥地上划出营寨布局——这是沈青竹派暗卫连夜画的,连马厩里有几匹瘸腿马都标得清楚。
三百人分成五队,两队摸向粮草堆,三队守在寨门两侧。
江文靖的营寨里,巡夜的梆子敲了两下。
赵无极捏紧腰间的短刀,刀刃磨得太快,割破了掌心。
血珠落进泥里,他突然想起顾昭说的兵贵奇,不贵多——这三百人,就是扎进江文靖心口的针。
点火!
芦苇荡里飞出十几支火箭,火头撞在草垛上,立刻腾起一人高的火苗。
守粮草的士兵尖叫着扑火,却越扑越大——草垛里早被洒了灯油。
赵无极提着刀冲进混乱,刀背敲在敌兵后颈,像砍瓜切菜般利落。
有敌袭!
营寨里的铜锣响成一片,江文靖披着外衣冲出来,月光照得他脸上的肥肉直颤。
他望着冲天的火光,突然冷笑:想烧粮草?老子的粮草在西营!他抄起令旗猛挥,左军包抄,右军堵门,给我把这些毛贼剁成肉酱!
话音未落,西营方向传来轰鸣。
赵无极站在土坡上,望着西营炸开的火光——那是他让弟兄们提前埋的硝石火药。
火光里,他捏碎了镇魂符。
阴兵出现时没有声音,像团黑雾裹着阴风。
五百阴兵举着锈迹斑斑的刀枪,穿过营墙直扑江文靖。
敌兵的喊杀声突然变了调,有人跪下来磕头,有人疯了似的往寨外跑。
赵无极吼了一嗓子,带着弟兄们往芦苇荡退去。
背后阴兵的刀枪划破空气,带起呜咽的鬼哭,比千军万马更骇人。
天快亮时,顾昭站在点将台上,望着远处腾起的黑烟。
沈青竹从暗卫传信的鸽子腿上解下纸条,递给顾昭时手都在抖:赵先锋烧了粮草,炸了主营,江文靖的兵现在还在互相砍杀。
顾昭捏着纸条,指节发白。
他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突然笑了,传我命令,前军提前一日出发。
沈青竹转身要走,却被顾昭叫住。
青竹。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这是月婵托人送来的星象图,说荆州城东南的密道今晚子时会开。他把布包塞进她手里,你即刻启程,接应李元忠。
沈青竹捏着布包,能摸到里面羊皮纸的纹路。
她抬头看顾昭,晨光里他的眼睛亮得像淬过的剑:记得,李大人要的是三日内攻下荆州
我明白。她把布包贴在胸口,野菊穗子扫过他手背,三日后,荆州城门自开。
顾昭望着她翻身上马的背影,马蹄溅起的泥点落在他靴边。
远处传来前军开拔的号角,他摸了摸袖中的判官笔,笔尖的痒意更浓了——这一次,他要让全天下都看见,讨逆军的旗帜,究竟能烧红多少山河。
而此刻的荆州城,李元忠站在藏书阁的暗格里,借着烛火展开密信。
信上三日内攻下荆州几个字还带着墨香,他摸着案头的虎符,听见城楼上巡夜的梆子响了两下。
老伙计。他对着墙上挂的先皇御赐佩剑轻声说,咱们南梁,该换个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