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清晨的雾色还未散尽,镇魂殿内的烛火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顾昭盘坐在蒲团上,眉峰微挑——他能感觉到识海深处那座青瓦白墙的殿宇正在震颤,像是有尘封千年的锁扣被逐一打开。
判官笔在案几上地轻鸣,笔尖泛起幽蓝微光,竟在虚空划出一道水纹般的涟漪。
来了。他低低出声,喉结滚动。
记忆里某些模糊的碎片突然翻涌——玄色官服扫过黄泉岸边的芦苇,笔锋在生死簿上勾划时带起的风,还有那声熟悉的。
但他来不及细想,识海中的涟漪已凝成一道幽蓝光门,门后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呜咽,像极了前世站在黄泉畔时,那永不停歇的忘川浪涛。
黄泉引......终于部分解封。顾昭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闪过星芒。
他能清晰感知到,光门后有两股力量正顺着神魂脉络流入体内:一股阴寒如霜,是黄泉守卫的气息;另一股湿润粘稠,带着腐叶与泥沙的腥气——那是幽冥水,能滋养阴魂,亦可化为杀招。
殿门一声被推开。
沈青竹的身影裹着晨雾挤进来,发间银饰撞出细碎声响。
她腰间佩剑未鞘,剑穗上还沾着露水,显然是从演武场直接赶过来的。你方才气息乱得厉害。她伸手按住顾昭手腕,指尖微颤,是不是又用了什么不要命的手段?
顾昭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指腹蹭过她掌心的剑茧——那是昨夜她替他挡下阴兵失控时留下的新伤。只是引了黄泉一缕气息。他温声解释,掌心悄悄将那缕幽冥水的波动压下,放心,不伤根基。
沈青竹盯着他眼睛看了片刻,忽然用力抽回手。
她别过脸去,耳尖却泛着可疑的红:你总说不伤根基,上次替粮官阴魂渡怨时,不也吐了半盏黑血?话虽凶,却悄悄往他身边挪了半步,指尖无意识地揪着他衣摆。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林婉儿掀帘而入,发梢还沾着晨露,腰间情报囊的铜扣撞得叮当响:顾公子,萧绎那老匹夫动真格了!她将一卷染着朱砂标记的密报拍在案上,暗桩传回消息,他联合北周的宇文珠,派了血蝠卫来——说是要取你的项上人头。
顾昭展开密报,目光扫过三日后夜袭二十名化神境死士等字样,忽然低笑一声。
他指尖轻点在血蝠卫三个字上,幽蓝微光顺着指腹漫开:正好,让他们看看黄泉养的阴兵,比活人厉害多少。
你......沈青竹刚要开口,殿外突然传来闷哼。
三人同时转头——白无常正倚在院中的老槐树上,玄色官服前襟染了大片黑渍。
他的面具裂得更厉害了,从左眼尾直劈到下颌,露出半张苍白的脸。
此刻他捂着心口,指缝间渗出黑血,滴在青石板上滋滋冒烟。
你竟真的......白无常的声音发颤,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改了我的命格?
顾昭缓步走出殿门。
晨雾漫过他的鞋尖,他望着白无常掌心那团正在消散的黑雾——那是被功德净化的反噬因果。我只是让你明白,判官不是执行命令的工具。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人心上,是维护因果的守护者。
放肆!
一道冷喝随黑雾袭来。
鬼影不知何时立在白无常身侧,周身缭绕的黑雾凝成锁链,地缠上白无常的手腕。
这位向来沉默的黄泉守卫此刻眼瞳泛着幽绿,声音像金属摩擦:你已失去执行任务的资格,必须立刻回地府复命。
白无常猛地抬头,面具下的右眼通红。
他反手抓住锁链,玄铁锻造的锁扣竟在他掌心崩裂:我要亲眼看看......他能不能平了这乱世!
由不得你。鬼影的黑雾突然暴涨,如活物般钻进白无常七窍。
白无常的身体剧烈颤抖,喉间发出野兽般的呜咽,最终瘫软在黑雾里。
鬼影单手拎起他,转身走向山巅——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漆黑的传送门,门后是翻滚的阴云。
顾昭!白无常的声音穿透黑雾,带着破碎的沙哑,你已被地府高层盯上......好自为之!
传送门地闭合。
顾昭望着山巅残留的黑雾,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判官笔杆。
风掀起他的衣角,他能听见远处传来隐约的马蹄声——不是萧绎的刺客,是更急促、更混乱的。
顾公子!
山脚下突然传来哨兵的惊呼。
顾昭抬眼望去,只见一名浑身是血的女子正策马撞开寨门,她背后跟着十数道追兵,刀光在晨雾里划出刺眼的白。
女子的马尾辫散开,发间的铜铃被血浸透,每颠一下便发出沉闷的声。
是风铃!林婉儿突然拔高声音,她是青檀镇的暗桩,怎么会......
顾昭的瞳孔骤缩。
他望着那抹血色越来越近,听着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忽然转头对沈青竹道:去开寨门。
沈青竹拔剑的手一顿:但她背后有......
顾昭的声音沉如磐石。
他望着风铃在马背上摇摇欲坠,望着她染血的手死死攥着胸前的信筒,突然想起前日她送情报时说的话:顾公子若信我,青檀镇三百暗桩,愿为您挡刀。
寨门洞开的瞬间,风铃的马一头栽进寨墙。
她从马背上滚下来,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却硬是撑着没倒。
血从她的指缝里渗出来,在地上拖出蜿蜒的红痕。
她抬头望向顾昭,嘴角扯出个染血的笑:顾......公子......北边......
话音未落,她的眼皮重重垂下。
顾昭快步上前,接住她逐渐冰凉的身体。
他能感觉到,她攥着信筒的手紧得像铁钳——里面,该是他等了七日的北境军情。
山风卷着血腥气灌进寨门。
顾昭抬头看向北方,那里的天空正翻涌着铅灰色的云。
他能听见更远处传来的喊杀声,像潮水般逼近。
准备迎敌。他轻声对沈青竹道,指尖轻轻合上风铃的眼睛,把阴兵全调去后寨,幽冥水......该派上用场了。
沈青竹握紧剑柄,目光扫过后山那片隐在雾中的阴兵营地——那里,镇北将军的阴魂正将长戟插入地面,锈迹斑斑的铠甲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而更深处,黄泉引的光门仍在他识海轻颤,门后传来的水声,比之前更急,更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