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山林,万籁俱寂,连虫鸣都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压力所抑制。篝火早已熄灭,只余几点暗红的余烬。除了负责守夜的柳明轩(他虽然内力被封,但警觉性极高)和另一名弟子,其余人都已沉入疲惫的睡眠或深沉的调息之中。
陈九阴却并未完全睡着。魂海的刺痛如影随形,让他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恍惚状态。他胸前的玄冥令牌,不知何时,竟散发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冰凉波动。这波动并非源自令牌本身的力量被引动,倒更像是……某种遥远的、阴寒的“共鸣”?
仿佛在极远的某个地方,有某种与玄冥水元、或者更具体地说,与“梦”和“水”相关的阴邪仪式正在进行,其散发出的气息,隐隐触动了令牌中沉睡的某种“规则”感应。
陈九阴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清明。是“梦媒”!苏姑娘听到的那些山民谈论的、河伯通过梦境强娶民女的邪术!
他挣扎着坐起身,这动作惊醒了身旁浅眠的李玉柔。“九阴?怎么了?”她立刻警惕地低声道。
“令牌……有感应。”陈九阴声音沙哑,指向山林更深处的方向,“很微弱,但确实有……类似‘梦媒’引发的阴寒水灵波动,还夹杂着一丝……污浊的‘姻缘’孽力。”他对生死轮转有所感悟后,对涉及灵魂、执念类的能量也变得格外敏感。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足以让玄苦禅师和苏姑娘也立刻警醒过来。
玄苦禅师凝神感应片刻,白眉微蹙:“阿弥陀佛。老衲亦隐隐察觉,西南方向,约十里之外,有阴怨之气汇聚,其中混杂水腥与迷幻之韵,确非寻常山野精怪。”
苏姑娘点了点头:“与我所闻山民所言方向吻合。应是那王老三家所在的山村。”
“我们……要管吗?”木长老也被惊醒,闻言眉头紧锁。他们此刻自身难保,伤势未愈,强敌环伺,实在不宜再节外生枝。但若坐视不理,一个无辜少女今夜便要遭劫,于心何忍?何况,这“梦媒”很可能与河伯直接相关,是他们追查线索的重要一环。
陈九阴看向玄苦禅师。老和尚双手合十,沉默片刻,缓缓道:“我佛慈悲,岂能见死不救?此等邪术,伤天害理,若任其施为,恐有更多无辜者受害。且此事或与河伯根源有关,探究一番,未必是坏事。”他话锋一转,“然则,我等状态不佳,不宜强攻。需以探查、干扰为主,若能救下那女子最好,若事不可为,也需摸清对方路数,全身而退。”
这话说到了众人心坎里。救人要救,但也不能把自己搭进去。
“我去。”柳明轩简短地说道,他虽内力被封,但身手犹在,且剑心通明,对邪祟幻术有一定抗性,最适合潜行探查。
“我与你同去。”苏姑娘道,“我对水汽与阴气变化敏感,可提前预警。”
陈九阴挣扎着想要站起:“我也……”却被李玉柔和木长老同时按住。
“你魂伤未愈,不可妄动魂力!”李玉柔急道。
“陈小友,你在此坐镇,若有变故,或需令牌之力接应。”玄苦禅师也劝道。
陈九阴知道自己此刻确实是累赘,只得无奈点头,将玄冥令牌紧紧握在手中:“你们小心。若有危险,以啸声为号,我会尽力接应。”
柳明轩和苏姑娘不再耽搁,对众人点了点头,身形一晃,便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山坳外的密林之中。
他们按照感应和之前听到的大致方向,在崎岖的山林中疾行。柳明轩虽无内力轻功,但常年练剑,身法本就轻盈,加之山中地形复杂,他反而能借助树木岩石巧妙借力,速度不慢。苏姑娘更是如鱼得水,身法飘忽,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
约莫一刻钟后,前方山坳中隐约出现几点微弱的灯火,是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背靠峭壁,前临深涧,极为偏僻。此刻已是后半夜,大多数人家一片漆黑,唯有一处位于村子边缘、略显孤立的院落,还亮着昏黄的油灯,隐约传来压抑的哭泣声和低语。
空气中,那股阴寒、湿腻,带着迷幻色彩的气息更加明显了。源头,正是那处亮灯的院落!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绕到院落侧后方的山坡上,借着一棵大树的阴影和茂密的灌木丛隐匿身形,向下望去。
院落不大,土坯围墙,茅草屋顶。堂屋门扉紧闭,窗纸上映出几个人影晃动。哭声是从里面传出的,是一个年轻女子绝望的呜咽,夹杂着老人沙哑的哀求和一个中年汉子痛苦的闷哼。
而在院落之外,靠近深涧方向的空地上,景象则更加诡异——
那里不知何时,弥漫起了一层淡淡的、带着腥甜水汽的灰白色雾气。雾气之中,影影绰绰,似乎有四个穿着陈旧破烂、仿佛被水浸泡过无数年的暗红色短褂的身影,僵硬地抬着一顶同样湿漉漉、颜色褪败的……纸花轿!花轿无帘,隐约可见里面空空荡荡。
这四个“轿夫”和那顶纸轿,并非实体,而是由雾气、阴气和水灵混合凝聚而成的虚影!它们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是‘阴轿’和‘水鬼轿夫’!”苏姑娘瞳孔微缩,以极低的声音说道,“以梦境为媒,锁定生魂气息,再以阴煞凝聚轿辇鬼仆,于子夜至阴之时‘接亲’,直接将生人魂灵摄走,肉身则会在数日内‘失足落水’或‘暴病而亡’。好恶毒的邪法!”
柳明轩握紧了剑柄,他能感觉到那灰雾和阴轿散发出的不祥气息,令人心悸。这绝非普通游魂野鬼所能为,背后必有更强大的存在操控。
堂屋内的哭声和哀求声更大了,还传来了推搡和器物倒地的声音,似乎里面发生了争执。
就在这时,院落上方的夜空中,那轮被薄云遮掩的下弦月,忽然透出一缕惨白的光芒,恰好照在那顶纸轿和四个鬼仆身上!
灰白色雾气骤然浓郁!四个水鬼轿夫同时动了起来,动作僵硬却迅捷,抬着那顶纸轿,无声无息地向着堂屋紧闭的门扉“飘”去!纸轿所过之处,地面留下一道湿漉漉的水痕,散发出刺鼻的腥味。
它们要直接穿门而入,强行摄魂!
不能再等了!
柳明轩眼中厉色一闪,对苏姑娘低喝一声:“我正面吸引,你伺机救人或破法!”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从藏身处暴起!虽无内力灌注,但凭借腰腿爆发力和精妙的身法,速度依然快得惊人,如同一道离弦之箭,直扑院落!
人在半空,手中长剑已然出鞘,剑锋在惨淡的月光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寒光,带着一往无前的凌厉剑意,并非刺向那阴轿或鬼仆(对虚影效果可能不佳),而是——直刺那灰白色雾气的核心区域,同时也是阴寒气息与堂屋内少女魂灵联系最紧密的“节点”!
他不懂法术,但他相信,任何邪法运转,必有其“脉络”或“核心”,以纯粹而凝练的“意”破之,往往能收奇效!这是剑客的直觉!
“什么人?!”“有贼!”堂屋内传来惊怒的呼喝,显然是那户人家听到了动静。
而与此同时,那四个水鬼轿夫和阴轿似乎也感应到了突如其来的干扰,动作一顿,灰雾翻腾,齐齐“转头”,四张模糊不清、仿佛被水泡烂的脸上,两点幽绿的光芒亮起,锁定了凌空扑下的柳明轩!
苏姑娘的身影则在柳明轩动手的瞬间,如同鬼魅般贴着地面滑出,目标并非堂屋正门,而是侧面一扇半开的窗户!她的速度更快,更隐蔽,双手指尖已然凝聚起无形的水刃和阴寒指风!
战斗,在这深山荒村的小院外,骤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