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雷牢散了。
夕阳落下地平线，天空蜃景中出现卫天南的剪影，然后暗淡消失。
那一刻，全天下人都发出了一声叹息，有的人骂骂咧咧逢人就说卫天南是个傻子。
很快，天下人仿佛都达成了一致观点，卫天南是个傻子，距离长生一步之遥，却选择错了。
然而他们却不会想，一个傻子是如何修炼到渡劫的？若卫天南是傻子，他们岂不是连傻子都不如？那他们是什么？
……
满天星斗倒映在水面上，卫天南怔怔地站在归墟湖水之中，身形看起来落魄苍老，再不是那个雄姿英发的天下第一剑修。
他周身灵气暗淡，西北风呼啸而过，却吹不动他身上的衣角，连归墟湖的水面都带不起一丝涟漪。
夜幕之下，这方天地仿佛凝固了一样，压抑得令人窒息。
终于，湖中的星斗散了，乱了，一团比夜空浓稠的墨迹开始凝聚，仿佛是一支看不见的笔，以湖面为载体挥毫泼墨，先是大气磅礴的一笔画出三道弯，然后精巧地勾勒出龙头、龙尾、龙爪、龙鳞，直到最后才点上龙睛。
墨龙没有幻化肉身，就以一团墨迹绕着卫天南游弋，它的声音依旧苍老低沉：“你后悔吗？”
卫天南平淡如水：“知我者其天乎！”
“就是不肯放过我？哪怕以长生为代价，哪怕修为尽失？”
“嗯。”
“你比伊挚狠！”
“他那是仁慈。”
“放屁，他要是仁慈就不应该撇下我！我留在这天地间，就是你们的劫！”
“你太高看自己了。”
卫天南抬脚上岸，墨龙围绕着他，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我想试试！”
“最好不要。”
“不甘心！”
就在卫天南一只脚踏上岸边沙子的时候，墨龙发动了攻击，硕大的龙头突然从湖中昂起，一口咬了过去。
“霹雳”一声，卫天南头也不回，身上自发冒出一道紫色闪电，光芒照亮夜空。
旋即，墨龙发出一声哀鸣，重新化为墨迹融入水里。
归墟湖面水波潋滟，星斗、缺月重新铺在上面，湖天相接四方一色，若不是卫天南伫立的身影，恐怕谁也分不清天地上下了。
和刚才相比，卫天南手里多了一根龙牙，就是他之前曾经夺下，扛了第一道天雷的那根，半人高、比大腿粗、洁白如玉。
“何苦来着？我弃长生而守天下，为苍生镇你三百年，岂是儿戏？”
“你跟伊挚一样，都不是好东西……”
墨龙发出最后一句牢骚，彻底隐入湖底不见了。
天亮的时候，卫天南伫立的身形慢慢石化，两手拄着的龙牙，同样封在了石像之中。
石像面东而立，正对着归墟的湖面，从此墨龙不敢露头，西北重归宁静。
卫天南终究实现了他牵制墨龙的目的，这就苦了神造峰的妖兽们。
蟾公是少数听懂卫天南选择的人妖之一。
看到卫天南渡劫失败的天空蜃景，他带着嫉妒和不甘，咒骂这人死脑筋，然后开始安排后路。
墨龙显然是不可能赶来支援了，没有了千年大妖的帮助，盘面攻守易势，他现在只能求自保了。
“都给我起来！立刻饱餐一顿，天亮之前拿下飞来阁，全天下都是我们的！”
午夜，神造峰灯火通明，这个命令传下去，立刻引起了剧烈骚动。
这里早就没有吃的了，三军饱餐的意思，就是大妖吃小妖，把老弱病残吃掉，不惜一切代价对人类发动最后进攻。
伊振还沉浸在对卫天南的失望中，他也不知道卫天南最后为什么弃长生选天下。听到蟾公的命令，还以为是墨龙已经杀掉了卫天南，跑到神造峰来了。
他现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铁憨憨出去了一整天都没回来，显然是还没有找到李天资和张小骞的关押处，身边妖兽开始暴动了，他的处境狠危险；
神造峰外面，林守拙和小武子他们还在外面布传送阵接应伊振，万一妖兽倾巢而出，他们的生命安全也受到威胁。
除此之外，伊振还有一个最大的顾虑，卫鸣说过，如果卫天南不能阻止墨龙过来，卫家就要放弃飞来阁，不做无谓的牺牲。
现在这种情况，他严重怀疑卫家还在不在飞来阁了。
如果飞来阁守军撤退，妖兽长驱直入燕云州之后，南边的中州、东莱州、海晏州，都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的。
程无极已经拉了各大世家的一部分军力到了沧浪津，在妖兽南侵的路上，这支义军没有起到半点作用，那么后面妖兽肆虐的时候，各大世家恐怕也不会再合力抗敌了。
他们会固守各自的洞天福地，只求一方平安。
妖兽侵占了广袤土地，残杀了生活在洞天福地之外的黎民百姓，转过头再对付这些世家，下场必然是屠戮殆尽。
伊振可不想看到人类被蛤蟆妖驱使奴役的情况发生。
他额头冒汗，赶紧理清思路：“不要慌，慢慢来！第一步是活下去，对，我得活下去！”
他抬起头，周围一片嘈杂，很多妖兽开始打架，为了一顿饱餐大打出手。
一只健壮的狐妖在追另一只鼠妖，眼看着追上的时候，斜刺里窜出一个牛妖，显现出两层楼高的本体，一脚踏断了它的脊骨。
牛妖低头，一口就吞下了狐妖，但是它雄壮高大的躯体又被其他妖兽盯上了，一群狼妖扑上去撕咬，拿出能吃一口是一口，咬一口就跑的游击战术，很快就让牛妖浑身血淋淋的。
牛妖挣扎的过程撞塌了更多的建筑物，也把更多妖兽卷进来，其他一众小妖同样扑上去大快朵颐，几个呼吸的功夫就把牛妖啃成骨架。
右手边的巨猿也停止了呼噜，粗糙黝黑的大手在巨大板斧上磨蹭，不知道是手痒痒还是心痒痒了。
伊振没来由的一阵心悸，扭头看过去，发现巨猿的目光乜斜，眼睛里透着杀意。
与此同时，左边也发出悉簌簌的声响，那只整天吞吐舌头的蛤蟆妖也转过头来，两只死鱼眼直勾勾地盯着伊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