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丸送到我手中时，天还未亮。守夜内侍的手冻得发红，指尖微微打颤。我接过那枚沾着夜露寒气的蜡丸，指腹摩挲表面三层油纸，确认封口无损。
绿芜提灯立在一旁，屏住呼吸。我抬手一划，剪刀挑破蜡壳，抽出内里细条纸笺。墨字干透，笔力沉稳——“敌知我策，蛊乱军心”。
我盯着那八个字，心跳加快。萧绝在前线遇险，军令泄露，将士中毒发狂，蛊虫入体。这不是寻常战事，是有人内外勾结，用邪术动摇根基。
我合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已不再慌乱。此刻最不能乱的是我。
我转身走向书案，提笔写下三道密令。第一道召太医院值宿医官即刻入宫，第二道命秘阁典籍官调取前朝南疆战录与蛊毒卷宗，第三道传快马令，向西南、西北、东南三地同时派出信使，持皇令调三位民间专精古术之人进京：老军医沈槐、道门丹师清虚子、巫族后人黎九娘。
“一个都不能少。”我对绿芜说，“明日此时，我要看到他们的名字出现在宫门外。”
绿芜领命而去。我未停歇，立刻召来龙骑卫统领。他刚换岗回营，甲胄未卸。
“从现在起，封闭京城四门非常规通道。”我说，“所有出入城人员，凡携带香囊、药包、异色布帛者，一律登记姓名籍贯。重点关注东市胡商聚集地、西坊药铺街、北岭废弃寺庙、南郊水渠沿线。”
他点头记下。
“派七组暗卫分片巡查。”我继续说，“每组配雄黄粉、银针、火折子。发现行为异常者，先控制，再上报。不得擅自审问。”
他又应了一声。
“另外，宫中设临时指挥所，就在紫宸殿偏殿。”我站起身，“每日辰时、申时，各地安防回报必须准时送达。延误者，以怠职论处。”
他退出后，我坐回案前，翻开刚送来的边境地形图。敌军在鹰嘴坡设伏，说明他们掌握我方行军节奏。若非内部泄密，便是有人能预判战术。而蛊术出现，极可能来自苗疆极端势力“青鳞十二使”。
线索指向月涟漪。
我起身，披上外袍。不带仪仗，不唤随从，只让绿芜提一盏青瓷灯，随我前往北苑地牢。
地牢深处，月涟漪被单独关押。石室无窗，唯有墙上铁架插着一根短烛。他坐在角落，双手缚于背后，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清明。
我走进去，在他对面坐下。绿芜将灯放在地上，退到门口。
“你知道萧绝在前线出了事。”我说。
他没抬头。
“敌军提前埋伏，我军死伤过半。士兵发狂自残，后颈取出蛊虫‘梦魇引’。”我停顿一下，“这种蛊，只有南峒祭司团掌握配方。”
他睫毛微动。
“你曾说自己只是圣子，不涉政争。”我声音平稳，“可你的旧仆已在城西废庙联络江湖势力，烧黄纸打出‘青鳞令’。这可不是避世修行该做的事。”
他终于抬眼：“你想听我认罪？”
“我不想听假话。”我说，“我想听真相。谁在背后操控‘青鳞十二使’？他们是不是也想除掉你？”
他冷笑：“你以为我会信你？”
“你不信我也正常。”我点头，“但我告诉你一件事——谢知章昨日上奏，请求彻查苗疆籍官员。金元宝也在户部提议，冻结所有南方商会资金往来。朝廷对苗疆的怀疑，正在升温。”
他神色一紧。
“你现在是我囚犯。”我说，“但外面那些人，不会救你。他们利用你传递消息，等你失去价值，就会弃如敝履。甚至……你母亲在寨中的安危，也可能成为筹码。”
他猛地抬头。
“我没有伤害她。”我说，“只要她不在暗中通信，就不会有事。但若你继续沉默，我无法保证下一波清洗会不会波及她的名字。”
他咬住嘴唇，指节泛白。
“你若不说，我也能查清一切。”我站起身，“但你若愿意开口，或许还能保住她最后一丝安宁。”
我说完便走。脚步声在石道中渐远。身后没有回应，但我清楚，他已经动摇。
回到紫宸殿偏殿，三份履历已摆在案上。沈槐年逾七十，曾任边军医正，亲手解剖过七具中蛊尸体；清虚子隐居终南山，擅驱毒虫，曾焚毁一整村染蛊疫者；黎九娘为前朝巫族遗脉，通晓古苗文字，能辨蛊引之声。
我圈出三人名字，批注“特许通行，沿途护送”。
绿芜进来禀报：医官已查到近年三起疑似蛊毒病例，均发生在边境驻军之中；秘阁送来《南疆志异》残卷，记载“梦魇引”需以特定音律激活；龙骑卫截获一名可疑男子，身藏蛇形铜牌，正押送刑部审讯。
我翻看刑部记录，发现此人曾在三年前为月涟漪诊治过一次风寒。当时登记的名字是假的，但画像与今人相符。
“盯住他。”我说，“不要用刑，让他吃饭睡觉，照常对待。等他自己露出破绽。”
绿芜又递来一份简报：赵铁衣所率先锋部队已抵达青岭关，途中发现两辆无牌照马车试图绕行小道，车上装有硝石与硫磺，经查属金家名下，但金禄否认知情。
我把这份报文压在最上面。
此时天光微明，晨钟未响。我仍坐在案前，手指轻敲桌面。三路援兵尚未出发，三位专家还未动身，京城布防才刚开始运转。
我提起朱笔，在边境地图上圈出康奴城粮道位置。那里将是下一波攻击目标。
我写下新令：令工部立即加固沿途驿站围墙，增派弓弩手驻守；命鸿胪寺暂停接待南方使团；调拨五百斤雄黄入库待用。
绿芜低声提醒：“您一夜未眠。”
我没有回答。远处传来更鼓声，五更三点。
殿外脚步响起，一名内侍快步进来，双手捧着一只密封木匣。
“启禀陛下，北苑地牢刚刚送来此物。”他说，“说是月涟漪主动交出的，藏在衣襟夹层里。”
我打开木匣。里面是一张折叠整齐的桑皮纸。展开后，是半页残方，写着几味药材名称，下方有一行小字：
“腐心蛊，需以童男血饲养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