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元宝跪在宫门外的声音还在耳边，我已步入紫宸殿东阁。木牌交给了龙骑卫，查证的事不能再拖。绿芜站在案前，手里捧着一叠文书。
“西角门近月出入名录已调出。”她低声说，“赵将军昨夜亲自去了一趟守备营，今早送来的轮值记录也在这里。”
我把名录接过，一页页翻看。名字密密麻麻，大多熟悉。但有三人连续七日出现在换防间隙，且非当值人员。我用朱笔圈了三个名字，递给她：“查这三人背景，重点看是否与被裁撤的军中旧部有关。”
绿芜应声退下。
我刚放下茶盏，殿外传来脚步声。萧绝走进来，铠甲未卸，肩上有尘土痕迹。他在我面前站定，声音平稳：“火器库地道已封，工部正在回填。五营主将已签押效忠文书，十七名新晋校尉今日起正式履职。”
我点头。“军中整顿虽快，但人心浮动难免。那些被清除的将士家族，最近可有异动？”
他眉头微动。“昨夜京兆府报，城北三家军属聚于酒肆，言辞激烈，提到‘逼人太甚’‘寒了老兵心’。已被暗卫记下，尚未惊动。”
我盯着沙盘上的京畿布防图。“这不是偶然。有人在煽风点火。”
萧绝走近一步。“我已经让亲信军官混入各营底层，听风辨向。目前看来，不满集中在三类人：一是因核查不合格被调离者，二是家族世代从军却被越级提拔新人取代者，三是曾依附许达等人如今怕被牵连者。”
“他们若只是抱怨，不必理会。”我说，“但若有人串联生事，就得提前掐灭。”
他沉声道：“我已经下令，凡私下集会五人以上、谈论军务者，一律上报。同时安排老兵巡营，安抚情绪，重申军令。”
我拿起笔，在纸上写下“退伍抚恤司”五个字。“设一个专门机构，对因整顿离军者，按服役年限和战功发放粮帛。公开名单，由兵部和户部联合审核。”
萧绝抬眼。“陛下是要以利分化？”
“不是利，是理。”我说，“他们为国效力多年，不该因一人之错全族受压。只要不违禁令，朝廷就该给一条出路。这样既能安人心，也能让别有用心者无话可说。”
他思索片刻，点头。“可行。我会让兵部连夜拟章程。”
话音未落，一名龙骑卫快步进来，递上一封火漆密报。我拆开一看，是北境巡查站发来的急讯：“敌骑三十余，昨日午时越界三里，毁我界碑一座，掳走哨卒一人后退。无后续集结迹象。”
我把密报递给萧绝。
他看完，脸色沉了下来。“这不是第一次了。过去十天，他们先后骚扰六个哨点，每次都挑换防空档，打了就走。”
“他们在试探。”我说，“看我们军中是否真乱了。”
“恐怕不止是试探。”他指着沙盘，“这些骚扰点连起来，正好绕开主力防线，直插后勤补给线。若再放任，下一步就是断粮道。”
我站起身，走到沙盘前。“你刚才说军心不稳，现在外敌又趁虚而入。若内外勾结，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稳住前线。”他说，“我建议派两名信得过的将领轮驻边关，带精兵压阵。同时加强烽燧联络，每日定时传讯，一旦失联立刻预警。”
我思索片刻。“启用‘烽燧连讯制’，每两个时辰一次点火报平安。另调神机营两队火器支援北线，震慑敌军。”
他应下。“还有一事。”他顿了顿，“赵铁衣呈上的巡防图里，京西那道虚线标注‘待查’，我已经派人去查。今早回报，那一带夜间常有马蹄印，通往废弃驿站，但守军称从未发现异常。”
“说明有人避开了正规巡防路线。”我冷冷道，“让龙骑卫伪装成商队，在那条路设伏。另外，把退伍抚恤司的消息先放出去，看看哪些人最关心这个政策。”
他微微颔首。“聪明。真正担心生计的人会主动接触官府，而想闹事的则会更加紧张。”
正说着，绿芜匆匆进来。“陛下，北境又有新报——敌骑昨夜再次犯界，留下一句话：‘大晏无主，军心将散。’”
我眼神一冷。
萧绝立即道：“这是心理攻势。他们知道我们换了将领，军中调整，故意散布这种话动摇士气。”
“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军心如铁。”我提起朱笔，在边防图上划出几处要隘，“你拟一道《边防协防令》，授权赵铁衣统筹京畿与邻郡驻军联动布防，遇紧急情况可先调兵后奏报。”
萧绝目光一闪。“陛下是要给他临时调度权？”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权。”我说，“他既然能画出那条‘待查’线，就说明他看得清局势。现在需要的是决断力。”
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案台提笔起草。
我看着沙盘，脑海中过着每一处可能的破绽。金家通行牌的事还没完，军中怨气尚未平息，外敌又步步紧逼。但这三件事，或许本就是同一张网里的丝线。
绿芜轻声提醒：“陛下，您已有两个时辰未进水食。”
我没抬头。“等这事定下再说。”
萧绝写完文书，吹干墨迹，双手呈上。“《边防协防令》已拟好，请您过目。”
我接过看了一遍，提笔签下“准”字，盖上玉玺。
“即刻下发。”我说，“通知赵铁衣，明日一早来领令。”
就在这时，另一名龙骑卫冲进殿内，手中握着半块染血的布条。“启禀陛下！北境快马加鞭送来此物，是那名被掳哨卒临死前咬断衣角所留，上面有个标记——是司星辰观星台外围石栏的刻痕。”
我和萧绝同时看向那块布。
他声音低沉：“他在暗示，敌军行动，有人里应外合。”
我手指轻轻敲击御案。“观星台地窖的星盘残片还没查清来源，现在又出现它的刻痕……看来有些人，还没彻底出局。”
萧绝缓缓开口：“陛下，要不要把赵铁衣召回来？他现在正在西角门查通行牌的事。”
“不用。”我站起身，“让他继续查。这块布条的事，先压下来。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追一个人，而是布一张网。”
他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内外并重。”我说，“内肃流言，外固边防。谁想趁乱动手，我们就让他看清楚，到底是谁在掌控局面。”
烛火跳了一下。
我拿起那份北境急报，放在最上面。下面压着京兆府的情报：数名军属再度聚议，地点换到了城西破庙。
萧绝的手指划过地图上的要隘，动作干脆利落。
我端起茶盏，吹了口气。
“看来，该我们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