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的午后，雁城的阳光包裹着冬日特有的清冽，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浓浓年味，王一和许知夏手拉着手，一路上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母校，老校区门口那颗歪脖子梧桐还在，只是枝条上昨晚的冰溜子还没全化，像一排倒挂的水晶风铃。阳光携带着点稀薄的暖意，懒洋洋地洒在老旧的教师宿舍楼墙面上，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里面的红砖，像极了老人脸上皲裂的皮肤。
教师宿舍楼下已是人头攒动。拜年的学生、领着孩子的家长，还有提着年货的亲友，把狭窄的楼道挤得水泄不通，空气中混杂着各种食物的香气、寒暄的嘈杂声和孩子们兴奋的叫嚷。
楼道里贴着红纸告示：每个班级拜年时间严格控制在15分钟，后面还有长长的班级名单在排队。“天哪，这么多人！”许知夏挽着王一的胳膊，看着眼前摩肩接踵的景象，不由得小声惊呼。王一“嗯”了一声，目光扫过楼道里扎堆的人群，高三（4）班的集合点在三楼拐角，已经围了十多个人，丁鹏正踮着脚朝他们挥手：“王一！知夏！这儿呢！”两人挤了过去，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丁鹏、刘胖子、李梅……大家互相点头示意，脸上都洋溢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王一很快被班级人群中靠近班主任家房门的一个身影吸引住了，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穿着一件剪裁极为得体的深咖色羊绒大衣，领口系着一条米白色的真丝围巾，脚下踩着一双细高跟的黑色长靴，个子不高，但是身姿挺拔窈窕。她烫着一头时髦的大波浪卷发，精心描绘的妆容明艳动人，红唇饱满，眼线勾勒得恰到好处，使得原本就明亮的双眸更添几分深邃和成熟的风情。她站在那里，从容地和旁边几位同学低声交谈，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种与周围穿着臃肿羽绒服、素面朝天的同学们截然不同的气场——那是经过社会历练后的自信和老练，在满是学生气的楼道里显得鹤立鸡群。
王一稍稍蹙眉，正想偷偷地问许知夏这人是谁。“那是谁啊？你认识吗？”许知夏拉了拉王一的袖子，交汇的眼神里满满的疑惑，王一对着许知夏摇了摇头，许知夏皱起眉头，好像一直在努力思考着，“我也不认识，不过……隐约像在哪里见过。”
这时，班主任家的房门开了，上一拨拜年的学生涌了出来。“该87届高三（4）班了！”不知哪位同学提醒了一声，高三（4）班的同学就开始往里进，王一和许知夏随着人流走到门口，恰好与那位打扮入时的女子打了个照面。看到王一，那女子脸上绽放出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热情地招呼道，“王一！许知夏！好久不见！快进来快进来！里面暖和！”她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侧身让开通道，俨然她是这里的主人。
王一和许知夏都有些懵，只能客气地笑着点头回应：“好久不见！新年好！”心里却更加疑惑，这人到底是谁啊？怎么这么熟络？
进了温暖如春的班主任家客厅，拜年的同学们挤挤挨挨坐了一圈，坐不下的同学就站在了他们的身后。班主任张老师头发花白了不少，但精神矍铄，穿着簇新的深蓝色毛衣，坐在正中的沙发上，师母在一旁忙着倒茶递糖果。
那位时髦女子一进门，便很自然地脱下她那件价值不菲的羊绒大衣，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里面是一件紧身的黑色高领羊绒衫，完美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曲线，下身是一条深灰色的呢料直筒裙，搭配着透明的黑色丝袜和高跟长靴，将成熟女性的魅力展现得淋漓尽致。她几步走到张老师身边，亲昵地挨着他坐下，顺手就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刀，熟练地削起一个苹果，边削边说：“张老师，师母，新年好呀！您看这屋里温度正好吧？我就怕暖气不够足，特意让小赵提前来检查过，没问题吧？”
师母笑着连声道：“小满啊，真是麻烦你了，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好着呢！快别忙活了，坐那歇会儿。”
“小满？马小满？”王一和许知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这个成熟妩媚、在老师家如鱼得水的女子，竟然是高中时那个留着男孩头、整天嘻嘻哈哈、爱搞恶作剧、成绩垫底、被老师视为“问题学生”的马小满？这变化……也太惊人了！简直判若两人！
张老师显然对这个学生格外亲厚，拍着马小满的手背，感慨道：“小满现在可是出息了，虽然没读上大学，社会这所大学校，锻炼人呐！”
马小满削好苹果，切成小块放在果盘里，叉起一块递给张老师，然后环视了一圈同学们，落落大方地笑着说：“哎呀，张老师太抬举我了！咱们班同学现在都发展得不错，这才是最重要的！以前在学校啊，大家就懂得埋头苦读，张老师您可没少为我们操心。我记得有一次啊……”她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高中时某个同学的糗事，逗得张老师和师母哈哈大笑，也迅速拉近了和同学们的距离，她俨然成了这次拜年的主导者，引导着话题，关心着老师的身体，回忆着趣事，活跃着气氛，成熟老练得让人无法将她与过去那个调皮捣蛋的马小满联系起来。
许知夏安静地坐在王一身边，看着马小满在老师身边谈笑风生，看着她那精致的妆容和得体的穿着，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虽是新衣但依旧学生气的搭配，一种微妙的异样悄然滋生，并非嫉妒，只是……一种强烈的对比感，让她意识到自己还停留在刚工作的状态，而马小满早已跨入了和他们周处长一样的另一个世界。
张老师兴致很高，他看着眼前济济一堂的学生们，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略带调侃地说：“说起来啊，时代真是变了。你们那会儿，老师眼里就盯着成绩单，生怕你们考不好。现在想想，成绩好固然重要，但像小满这样，在社会上闯荡出一片天地，懂得人情世故，懂得孝顺师长，这才是真本事！小满，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给王一写情书被我没收的事？”
张老师话音刚落，马小满削苹果的手略微一顿，脸上那明艳的笑容也凝滞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客厅里的空气微妙地安静了片刻。有几个了解内情的同学，强忍着笑意，目光在王一和马小满之间来回逡巡。
王一猛地看向马小满，满眼的难以置信。许知夏也反应过来了，惊讶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看看张老师，又看看表情略显不自然的马小满，最后看向王一，天啊！当年那个大大咧咧、像个假小子的马小满，居然给王一写过情书！还被张老师截获了！这简直是她高中生涯里最爆炸性的新闻！
张老师很满意自己这个“小爆料”带来的效果，哈哈一笑，继续说道：“那封信我可还留着呢，写得……嗯，很有‘创意’，充分体现了小满同学的‘文字天赋’！小满啊，现在想想，是不是那时候特别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