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山哥……”
黄毛那两个字，是哆哆嗦嗦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手里的铁盒子，“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但他顾不上去捡。
他黄毛，在烂泥湾靠拳头混了这么多年，砍人见过，沉海也听过。但他妈的，他从没见过这种“艺术品”！
这不叫打架，这叫“活体解剖”！
马灯昏黄的光下，“四眼刘”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血泊里，那双被“穿”了窟窿的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最吓人的是，他妈的还在喘气！
而那个“刽子手”，阿山正靠在墙上，满脸的血污（那是“四眼刘”的），嘴里叼着烟，吞云吐雾。那双狼一样的眼睛，在烟雾缭绕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黄毛的后脊梁骨，凉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
“你他妈……还愣着干什么？”
方俊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是刚吞了一把沙子。
“账本拿到了，不赶紧给黄哥送去？”他把烟头狠狠地碾在墙上，“还是说，你他妈想留下来，替这滩烂泥……收尸？”
“不不不！山哥！我……我这就去！这就去！”
黄毛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兔子，连滚带爬地捡起那个铁盒子，看都不敢再看“四眼刘”一眼，拉着那个已经吓傻了的熊奎，屁滚尿流地逃出了这个屠宰场。
“吱嘎——砰！”
铁门，再次被关上。
屋子里，瞬间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
只剩下“四眼刘”那微弱得像小猫一样的“咕……咕……”呻吟声。
方俊脸上的所有“残忍”和“狠辣”，在铁门关上的那一刻，瞬间褪去。
他靠着墙，滑坐在了地上。
他妈的……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的手。
刚才那一刀，他用了在住院时学到的人解剖学知识。他精准地避开了“四眼刘”手背上的每一条主动脉，只切断了掌骨间的肌腱和部分神经束。
那两个血窟窿，看起来骇人听闻，血流如注，但……要不了命。
这双手废了。但不是“死废”。如果现在能送到军区总院，如果杨岚在，也许……也许还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能重新拿起筷子。
可这里是烂泥湾。
方俊，用一种“外科手术”式的手法，演了一出最残忍的“屠夫戏”。
他骗过了熊奎，骗过了黄毛，也骗过了黄四海设下的这个高难度的考题。
他赢了。
但他的胃里，却在翻江倒海。
“哇——”
他再也忍不住，猛地扭过头，对着墙角的阴影，剧烈地干呕了起来。
他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他的喉咙。
他不是阿山。是方俊。
他是一个曾经把“为人民服务”刻在骨子里的军人。
可他刚才亲手废了一个人。
“救……救我……”
血泊里，“四眼刘”悠悠转醒，发出了最后一点求救。
方俊擦了擦嘴站起身。他走到“四眼刘”面前蹲下。
他看着这张因为极度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脸。
他从兜里，掏出了半包烟，是侯三白天孝敬他的。他抽出一根，塞进了“四眼刘”的嘴里。
然后，他从墙角拖来一捆还算干净的破麻袋，扔在了“四眼刘”的身上，盖住了那双血流不止的手。
“能活多久，看你自己的造化。”
方俊说完，头也不回地拉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走进了外面的黑暗。
他要去洗澡。要用最烫的水，把这股深入骨髓的血腥味洗掉。
与此同时，二楼书房。
黄四海依旧是那身白色的丝绸唐装。
他没有看账本，甚至没有打开那个铁盒子。
他正戴着金丝老花镜，慢悠悠地用一把小银剪，修剪着他那盆名贵的君子兰。
“笃、笃、笃。”
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进来。”
黄毛和熊奎，低着头走了进来。
黄毛一进来，恭谨地站立在黄四海面前。
“黄……黄哥！账本！拿回来了！”他高高地举起那个铁盒子。
黄四海连眼皮都没抬，只是“嗯”了一声。
“黄哥……”黄毛的声音都在抖，“那个阿山……那个阿山他……”
“他怎么了？”黄四海放下了剪刀。
“他……他不是人！他是个魔鬼！！”黄毛绘声绘色地，把屠宰场里那“手背穿掌心”的恐怖一幕，添油加醋地学了一遍。
“他扎完了，还……还他妈的踹了‘四眼刘’一脚，骂他是废物！”
黄四海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转过头，看向了那个一直沉默的真正“行刑手”熊奎。
“熊奎。”
“在，黄哥。”熊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沙哑。
“你怎么看？”
熊奎，这个在刀口舔血了十年的汉子，此时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悸动。
“黄哥。”
“阿山那小子，是个‘手艺人’。”
这个评价，比黄毛那一万句“魔鬼”都有分量。
熊奎沉声说道：“他不是在泄愤，也不是在耍狠。他……像个大夫。他知道扎哪里最疼，但又死不了。”
“他问出账本，靠的不是刀，是脑子。”
“他最后动手，干净、利落。比我都他妈狠。”
熊奎抬起头，那双眼神里，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忌惮。
“黄哥，这小子是条真正的‘西北狼’。您……捡到宝了。”
“呵呵……”
黄四海，终于笑了。
他摘下老花镜，用一块真丝手帕慢慢地擦拭着。
“手艺人……”他玩味地重复着这个词。
他设这个局，本意就是测试阿山的“成色”。
如果阿山不敢动手，熊奎会替他动手，然后，阿山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如果阿山只是个莽夫，胡乱砍一气，那他就是个“一次性”的打手。
可黄四海万万没想到，这个阿山，交出了一份……满分令人毛骨悚然的答卷。
“黄毛。”
“哎！在！黄哥！”
“把账本拿去烧了。”
“啊？！”黄毛一愣，“黄哥，这……这可是‘四眼刘’的罪证……”
黄四海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黄毛瞬间闭嘴：“是是是！我马上去烧！”
“熊奎。”
“在。”
“‘四眼刘’，别让他死了。找个医生，把手给他包上。然后扔上开往西北的火车。我要让‘黑鲨’那边知道，背叛我黄四海是什么下场。”
“是！”熊奎点头。
“黄毛，”黄四海重新戴上眼镜，端起了那杯已经凉了的茶，“你，亲自去。”
“去哪儿啊？黄哥？”
“去阿山的宿舍。告诉他，”黄四海轻轻吹了吹茶叶沫子，“我请他，上来喝杯茶。”
方俊刚在那个公共水房里，用刺骨的井水，把自己搓了三遍。
那股血腥味，却像是长在了他的皮肤上，怎么也洗不掉。
他刚回到那个狗窝一样的单间，门就被“咚咚”敲响了。
是黄毛。
只是这一次，黄毛站在门外，连门都不敢进。他那略带颤抖的声音，堆满了谦卑的“谄媚”。
“山……山哥！”
他不再叫“阿山”了，他叫“山哥”。
“山哥，您……歇着呢？”
方俊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看都没看他：“有屁快放。”
“哎！哎！”黄毛点头哈腰，“山哥，您……您真是神了！黄哥……黄老板他……”
“黄老板，请您上去。”
黄毛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充满了无尽的羡慕：
“……喝茶。”
方俊擦头发的动作停住了。
他暗暗猜想那场假走私是“资格考”，屠宰场是“专业考”。
而现在，黄四海的这杯“茶”，才是他妈的……真正的“入职面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