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的春夜,上海的雨下得又急又冷。
福源钱庄后巷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像一面面小镜子,映着天边偶尔划过的闪电。沈逸风正站在窗前,望着院中那棵被风雨吹得东倒西歪的石榴树,忽然,一阵急促而压抑的敲门声响起。
“谁?”他沉声问。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浑身湿透的身影挤了进来,是林婉清的弟弟,小豆子。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长方形的铁皮盒,雨水顺着他冻得发青的脸颊往下淌,牙关不住地打颤:“先、先生!南京……南京来的密信!”
沈逸风的心猛地一沉。他快步上前,一把扶住小豆子,接过那个沉甸甸的铁盒。盒身已经被雨水浸得冰凉,锁孔里还塞着一小截被水泡烂的火漆印。
“先进屋。”他拉开里屋的门,一股暖风立刻裹住了浑身湿透的少年。
壁炉里的火“噼啪”作响,驱散了些许寒意。小豆子哆哆嗦嗦地换下湿衣,沈逸风则坐在书桌前,用一把小银剪,小心翼翼地撬开了铁盒的锁。
盒子里没有信纸,只有两样东西:
一枚被掰成两半的银元,以及一张用特殊药水写成的、字迹模糊的纸条。
林婉清端着热姜茶走进来,看清盒中物事,倒吸一口冷气。她凑到书桌前,看着那枚半截银元,声音发紧:“逸风,这……这是什么东西?比真银还亮!”
沈逸风没说话。他拿起那枚半截的“银元”,用镊子夹着,轻轻放在燃烧的酒精灯火焰上。
没有“滋啦”的声响,没有氧化的斑点。
在跳跃的火光中,那半枚伪币的表面,竟泛起了一层诡异的、流动的银蓝色光泽,像淬了毒的宝石,妖异而美丽。它不像真银那样变成柔和的暖黄色,反而像一块在火中燃烧的、冰冷的金属。
“汞合金。”沈逸风的声音很低,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们用汞和银的合金铸币,再用化学药剂处理表面。这种东西,比重和真银差不多,光泽更亮,连我师父周伯庸传下来的‘听声辨银’、‘磁石吸银’,全都失效了。”
他用镊子尖端轻轻一划,伪币表面没有留下任何划痕,光滑得像镜子。
林婉清的脸色煞白:“那……那岂不是……”
“岂不是连最老道的掌柜都得被骗?”沈逸风放下镊子,目光扫过地图上西南的标记,“高桥正雄这次玩的是‘科技升级’。华北的合金是铅锡,好防;西南的,是汞。这东西更难搞,也更毒——长期接触,会要人命。”
纸条上的字迹经过药水显影,勉强能辨认出几个字:“黔省青岩,新币试验,毒砂为引……”
“毒砂?”阿福刚好推门进来,听见最后两个字,吓了一跳,“东家,是朱砂吗?那玩意儿有毒啊!”
“比朱砂毒得多。”沈逸风将伪币和纸条一并收进铁盒,重新锁好,“这是要把整个西南的金融,变成一个毒窝。我们,必须去。”
书房的煤油灯将三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像无数只窥伺的眼睛。
“西南……”林婉清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那里山高路远,又是军阀混战的地盘,我们怎么进去?”
“所以才要你们两个来商量。”沈逸风看着他们,目光坚定,“阿福,你联络重庆的地下党,查清楚‘贵州实业公司’的背景,还有那个青岩古镇的矿洞。婉清,你动用你父亲的关系,查查西南官场上,谁和高桥的残部有联系。”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取下那把挂在墙上的、跟随他多年的勃朗宁手枪,熟练地检查着弹匣。
“我先去。”他说,“你们随后跟上。记住,这不是去砸场子,是去做一场最艰难的‘金融体检’——我们要找出这个‘新火种’,然后,把它彻底掐灭。”
小豆子已经换好了干衣服,抱着那本《盾》杂志,站在门口听着。
他虽然听不懂“汞合金”、“毒砂”这些词,但他听懂了沈先生话语里的凝重,也看见了窗外那片深不见底的、被雨水模糊的夜色。
他走过去,将杂志递给沈逸风:“先生,带上这个。里面的防伪知识,或许……或许能用得上。”
沈逸风接过杂志,翻到第一期的封面,看着那枚合金伪币的图案,又看了看手中的汞合金样本,忽然笑了:“好。这本《盾》,也该去西南,长长见识了。”
夜更深了。
沈逸风将铁盒和杂志小心地收进公文包,最后看了一眼地图上那个被标记为“青岩”的红点。他知道,这趟西南之行,比去华北更危险,更凶险。
但金融的战场,容不得退缩。
每一个新的威胁,都是一颗“新火种”。
而他们,
就是那批
要扑灭所有火种的
逆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