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六,年关将近。往年这个时候,平安县总笼罩在饥寒与惶恐的阴影下,今年却大不相同。皇帝为石坚、杜明远平反昭雪的明发谕旨,如同寒冬里的一把烈火,瞬间点燃了全县压抑已久的激情。尽管积雪未化,北风依旧凛冽,但一种发自肺腑的、滚烫的喜悦,却如同解冻的春水,在平安县的大街小巷汹涌奔腾。
消息正式传开那日,先是短暂的、难以置信的寂静,仿佛全县都屏住了呼吸。随即,不知是谁家率先敲响了欢庆的铜盆,紧接着,锣鼓、铙钹、甚至锅碗瓢盆的敲击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汇成一片欢腾的海洋!人们冲出低矮的屋舍,涌上依旧残破的街道,相识的、不相识的,互相拉着手,拍着肩,又哭又笑。老人们跪在雪地里,朝着京城方向磕头,老泪纵横,嘴里念叨着:“青天大老爷开眼了啊!石御史、杜公,您二位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妇人们抹着眼泪,赶紧回家翻出珍藏许久、舍不得用的一点点红纸,剪出歪歪扭扭的喜字,贴在窗棂上、门板上。孩子们虽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被这喜悦的气氛感染,在人群中追逐嬉戏,冻得通红的小脸上洋溢着无忧无虑的笑。
县衙前的空地上,自发地聚集起了越来越多的人。钱多多破天荒地打开几近空虚的县库,咬牙拨出一笔钱,买来了几挂长长的鞭炮。柳娘子和小丫带着织坊的妇孺,用库存里最鲜艳的红色边角料,连夜赶制了数十面简易的旗帜和横幅,上面绣着或写着“皇恩浩荡”、“沉冤得雪”、“忠魂不朽”等字样。李火火和护矿队的汉子们,抬出了过年祭神才用的大鼓,抡圆了膀子,敲得震天动地。狗蛋则带着义学的孩子们,排着队,用清亮的童声,一遍遍唱着新编的、歌颂清官、期盼太平的歌谣。
石磐和小丫被众人簇拥着,站在县衙的台阶上。看着脚下这片欢腾的海洋,看着那一张张饱经风霜、此刻却焕发着光彩的面孔,两人眼眶都湿润了。石磐想起了父亲石坚蒙冤时家族的凄风苦雨,想起了杜明远舍官赴死时的悲壮决绝,想起了全县百姓啃食观音土时的绝望,想起了为寻找证据而经历的无数凶险……这一切的苦难与坚持,仿佛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某种慰藉和补偿。他举起手,示意大家安静,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乡亲们!今天,咱们不是庆祝哪个人的功绩,是告慰石御史、杜公的在天之灵!是庆祝咱们平安县,熬过了寒冬,迎来了天日!这好日子,是朝廷的恩典,更是咱们自己,用血、用泪、用这身硬骨头,挣来的!”
“说得好!”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很快,有人搬来了家中仅有的桌椅,有人端出了舍不得吃的腌肉、干菜,有人提来了自家酿的浑酒。一场前所未有的、真正属于全体平安县人的露天盛宴,就这样开始了。没有山珍海味,只有粗茶淡饭,但每个人都吃得格外香甜,笑声、划拳声、祝福声,汇成一股暖流,驱散了严冬的寒意。孙老倔甚至带着几个徒弟,将一架废弃的水车零件改造成了可转动的灯笼架,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简易灯笼,点亮之后,光华流转,成为全场最引人注目的景观,象征着手艺带来的光明与希望。
狂欢一直持续到深夜。火光映着雪光,照亮了一张张充满希望的脸。许多人醉了,是心醉。他们相拥着,约定明年要一起种更多的粮,织更好的布,把日子过得更加红火。一种前所未有的凝聚力和对未来的憧憬,在这片刚刚经历过浩劫的土地上蓬勃生长。
然而,在这片近乎沸腾的欢乐海洋之下,并非没有暗流。红姑依旧保持着暗卫首领的警觉,她注意到人群中混杂着几个面生的货郎,眼神游离,对眼前的狂欢似乎并不投入,反而更留意县衙的布局和人群中的核心人物。她悄无声息地靠近石磐,低语道:“守备,场面虽好,亦需防患未然。赵光弼虽倒,其党羽未必尽除,京城那‘北斗’更是深藏不露。今日万民聚集,鱼龙混杂,还需多加小心。” 石磐从喜悦中清醒几分,微微颔首,示意李火火加派人手,加强夜间巡防。喜悦是真,但历经磨难养成的警惕,已刻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