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同学的网恋对象鉴定委托，像一块试金石，摆在了朱革面前。他既有些跃跃欲试，想检验自己这几天被玄微子用各种虚假案例“摧残”后的成果，又感到压力沉重——这关系到一个小姑娘可能的情感陷阱，责任不小。
他让孙勇将那个男生的社交账号推了过来。Id叫“乘风破浪的Leo”，头像是一个在健身房对镜自拍、肌肉线条分明、只露出下半张脸（下颌线清晰，嘴唇薄厚适中）的男人。朱革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电脑，准备调用玄微子教的那套“网络鉴人”组合拳，从动态、互动、语言模式到可能的图像分析，逐一排查。
然而，就在他刚点开“Leo”的主页，还没看几条动态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如同被毒蛇惊醒般，剧烈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那个名字，让朱革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周莉。
怎么会是她？
离婚后，除了那次冰冷决绝的“抚养费通告”电话，他们几乎再无联系。她在这个时间点打来，是想干什么？炫耀她的新生活？还是……关于女儿们出了什么事？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混杂着旧日伤疤被撕开的刺痛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他握着鼠标的手指僵住了，目光死死盯着那个名字，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手机的震动执着地响着，在安静的“道观”里显得格外刺耳。连窝在椅子上仿佛与世隔绝的玄微子，都微微侧过头，瞥了他一眼，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
朱革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情绪。他知道自己必须接这个电话，无论是为了什么。他伸手拿起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按下了接听键，并将手机稍微拿离耳边，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喂？”他开口，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和紧绷。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两秒，然后传来了周莉的声音。不再是上次那种冰冷的、居高临下的腔调，反而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甚至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犹豫？
“朱革……是我。”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很安静。
“嗯。有事？”朱革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不带任何情绪，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
“……没什么大事。”周莉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就是……想问问你，最近怎么样？”
问我最近怎么样？
朱革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话从周莉嘴里问出来，荒诞得像是在听一段拙劣的配音。他扯了扯嘴角，一个冰冷的、无声的笑。
“还行。老样子。”他敷衍道，心里警铃大作。周莉绝不会无缘无故关心他。
“哦……那就好。”周莉又停顿了一下，语气里那丝犹豫更明显了，“我……我听以前同事说，你从公司……出来了？”
原来是听说他失业了。朱革心里冷笑，是来看笑话的？还是来确认他是否更加落魄，好让她那颗投向“更好生活”的心更加安稳？
“嗯，出来了。”朱革语气依旧平淡。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找到新工作了吗？”周莉追问，语气里带着一种试探。
朱革下意识地想编个谎话，维护那点可怜的自尊，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忽然想起玄微子曾经随口提过的一句——“高手相人，不唯面相手相，亦可‘听声辨气’。声音之高低、缓急、清浊、虚实，皆可反映其人心绪、气运之真假与起伏。”
听声辨气？
他心神一动，暂时压下了与周莉对话带来的情绪波动，开始尝试将注意力从对话内容本身，转移到周莉说话时的“声音状态”上。
她的声音，比记忆中要……低一些，缓一些。少了些以前的锐利和理所当然，多了点……滞涩感？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让她说话不能像以前那样畅快淋漓。而且，气息似乎有些不稳，偶尔会有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颤抖，尤其是在句子结尾处。这不像是胜利者的姿态，反而更像……某种隐忧和不确定？
她在心虚？还是在焦虑？
朱革心中疑窦丛生。他保持着沉默，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想听听她还会说什么。
果然，他的沉默让周莉有些不安。她轻轻咳了一声，像是为了打破尴尬，又像是给自己鼓气，继续说道：“其实……也没别的事。就是……萌萌和乐乐前几天还问起你……她们，有点想你了。”
女儿们想他？
这句话像一根柔软的针，精准地刺中了朱革心中最柔软、也是最疼痛的地方。他的鼻子瞬间一酸，几乎要控制不住情绪。但他强行忍住了，因为他注意到，周莉在说这句话时，语气并不自然，带着一种明显的、刻意的“表演”成分，像是在背诵一段并不熟练的台词。而且，在“想你了”三个字之后，她的气息有一个明显的、轻微的紊乱，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带着某种愧疚？
她在利用女儿？用女儿作为话题的开端，或者说……筹码？
这个认知让朱革的心更加冰冷。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波澜：“嗯。我知道了。有空我会跟她们视频。”
他没有接“想你了”的话茬，也没有透露自己的任何现状。
电话那头的周莉似乎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然后，她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语气变得稍微“正常”了一些，但也更直接：
“朱革，我知道……之前有些事，我做得可能有点……过分。”她居然主动提到了“过分”这个词，虽然语气轻描淡写，“但毕竟夫妻一场，还有两个孩子。我还是希望……你以后能好好的。”
希望我好？
朱革几乎要冷笑出声。如果他真的从天台跳下去了，她会不会在某个深夜，偶尔闪过一丝“希望他好”的念头？他强忍着没有反驳，只是继续“听”着她的“气”。
她的这番话，听起来像是缓和关系的示好，但朱革却敏锐地捕捉到，在她说到“希望你以后能好好的”时，声音里并没有多少真诚的祝愿，反而透着一股急于撇清关系、希望他不要再“纠缠”或“影响”她新生活的意味。那气息，是“虚浮”的，没有根基。
她在害怕什么？害怕他失业后走投无路，再去纠缠她？还是……她的新生活，并非她之前描述的那么完美，让她心生不安，所以才想来试探他的现状，以求自己心安？
各种猜测在朱革脑中飞速闪过。他没有证据，但凭借着这初步的“听声辨气”，他几乎可以肯定，周莉这通突如其来的“关心”电话，绝非善意，背后一定隐藏着她的某种目的或不安。
“谢谢。”朱革最终只回了这两个字，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回应陌生人的客套。
周莉似乎被他的冷淡噎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电话两端陷入了更加尴尬的沉默。
“……那，你先忙吧。我挂了。”最终，周莉有些仓促地说完，不等朱革回应，便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朱革缓缓放下手臂，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胸腔里五味杂陈。被利用的愤怒，对女儿思念的酸楚，对周莉动机的猜疑，以及……一丝运用“听声辨气”初窥人心隐秘的、冰冷的成就感。
“听出什么了？”玄微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破了寂静。
朱革转过身，看向玄微子，将自己刚才的观察和推断说了出来：“她的声音低缓滞涩，气息不稳带颤，不像心安理得的样子。提到女儿时语气刻意，像是利用。最后那句‘希望你好’，气息虚浮，缺乏真诚。我感觉……她不是真的关心我，更像是在试探，或者因为她自己的新生活可能并不如意，而感到不安，想来确认我是否比她更糟，以求心理平衡。”
玄微子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直到朱革说完，才微微颔首：“‘声为气之苗’，气乱则声滞，心虚则气浮。你的感知方向是对的。她这通电话，‘气’是‘浊’的，‘神’是‘散’的，目的不纯。”
他顿了顿，看着朱革：“能不被旧情和情绪左右，冷静分析，算是过了‘听声辨气’的第一关。记住这种感觉，以后面对客户，尤其是那些言辞动听、情绪饱满的，更要警惕，用你的耳朵去‘看’穿他们的真实气机。”
朱革重重地点了点头。周莉的这通电话，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实战考核，虽然过程令人不适，但却让他对“听声辨气”这门玄妙的技巧，有了第一次真切而深刻的体会。
他重新坐回电脑前，看向屏幕上那个“乘风破浪的Leo”的主页。经历了刚才与周莉的电话交锋，他的心境奇异地平静了下来，观察力似乎也变得更加敏锐和冷静。
前妻的回头电话，如同一剂苦涩的清醒剂。
它提醒着朱革过去的伤痛，也印证着玄微子所授技能的实用。
更重要的是，它让朱革明白，真正强大的相术，不仅能看透陌生人的伪装，也能冷静剖析身边人（哪怕是曾经最亲密的人）言语背后的真实意图。
潜龙勿用，非是耳目闭塞。
听声辨气，亦可洞见人心幽微。
他移动鼠标，点开了“Leo”的第一条视频动态，眼神专注而锐利。
接下来的网络鉴人，他更有信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