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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迟来的报复

送走李嫣然,院子里恢复了宁静,只余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婉转鸟鸣,更衬得室内一片安谧。罗晴却无法再静下心来。她重新倚回软榻,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隆起的小腹,那里承载着她与萧凛共同的血脉与期盼。然而此刻,她的心中却思绪翻涌,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层层。

李嫣然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在她平静的心湖里激起了千层浪。这事……未免太过巧合了。恰好在人多眼杂、宾客云集的赏花宴;恰好有“有心人”窥见隐私并引导众人前去;恰好就在最关键的时刻,被婆母和丈夫撞破;甚至连那扇隔绝内外的房门,都“恰好”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撞开……这一连串严丝合缝的“恰好”,环环相扣,若说背后无人精心设计、推波助澜,她是断然不信的。

赵婉茹此人,仗着宫里有瑜妃撑腰,在安平郡王府内跋扈专横,与世子关系不睦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她那骄纵的性子,会行差踏错,罗晴并不意外。但以这种方式,在如此公开的场合,以如此不堪的姿态身败名裂,几乎是被钉在了耻辱柱上,永世难以翻身……这幕后之手,着实狠辣、精准,直击要害,不留丝毫余地。

她不禁想起自己初入京城时,在那觥筹交错的宫宴上,赵婉茹也曾试图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来构陷她,那眉梢眼角的恶意,至今想来仍觉心惊。若非自己及时察觉,后果不堪设想。思及此,一个模糊却愈发清晰的念头在她心中渐渐凝聚、成形——这雷霆手段,这睚眦必报的风格,像极了她的夫君,萧凛。

日头渐渐西斜,金色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就在罗晴心绪难平之际,门外传来了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是萧凛下职回府了。

他今日似乎心情颇佳,玄色的朝服尚未换下,衬得身姿愈发挺拔,眉宇间虽带着一丝朝务繁忙后的倦色,但眼神清亮,唇角甚至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柔和弧度。他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油纸包,人还未至榻前,一股浓郁诱人的酱香味便已抢先飘散进来,瞬间驱散了满室的凝重思绪。

“夫人,瞧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他嗓音低沉含笑,步履从容地走到榻边,将油纸包在罗晴眼前轻轻一晃,随即打开。正是她近来馋得紧的那家老字号酱肉,色泽酱红油亮,香气扑鼻,勾得人食指大动。“路过见着,想着你定是念着这一口,便买了些回来。”

罗晴的思绪瞬间被这香气四溢的酱肉驱散得一干二净,什么算计阴谋,什么赵婉茹,在此刻都显得遥远而不重要了。她眼中漾开真实的欢喜,像只被投喂的猫儿,眼巴巴地望着那酱肉,仿佛世间头等大事便是将这块肉纳入腹中。

萧凛见她这般情状,眼底笑意更深。他将油纸包递给她,自己则转身去净了手,用干净的布巾细细擦干水珠,这才回身坐在她身旁,极其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油纸包,亲自为她将大块的酱肉撕成方便入口的细条,动作细致而温柔。

罗晴拈起一条放入口中,肉质酥烂入味,酱香浓郁醇厚,在舌尖化开,极大地满足了孕期的口腹之欲。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细细品味着。咽下后,她看着萧凛平静专注的侧脸,心中那个疑问再次浮现。她拈起另一条酱肉,并未放入自己口中,而是轻轻递到萧凛唇边,柔声道:“辛苦夫君了,这酱肉火候正好,甚得我心。你也尝尝。”

萧凛从善如流地张口接过,慢慢嚼着,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脸上,仿佛她比那酱肉更值得品味。他咽下后,才仿若不经意般问道:“今日……镇国公府赏花宴上的事,你可知晓了?”

罗晴将口中残余的酱香咽下,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些许听八卦的兴致:“听说了。嫣然姐姐刚从国公府出来,就将那赏花宴上的事情,细细碎碎、活灵活现地都说与我听了。”她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不自觉地压得更低,带着探寻的意味,“我听着,总觉得蹊跷得很。那赵婉茹,怕是……被人算计了吧?”

萧凛闻言,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与不屑,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他将最后一条酱肉仔细放入罗晴面前的碟中,取过一旁微湿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这才缓缓抬眸,目光锐利如刀,语气却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算计?她也配让人费心算计?不过是自食其果,天道轮回罢了。”他语气微顿,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她在郡王府内颐指气使,视规矩如无物,早与世子离心离德,私下里那些荒唐腌臜事,真当能瞒得过所有人的眼睛?今日之事,不过是有人顺势而为,轻轻推了一把,将她那层自欺欺人的遮羞布,当着全京城权贵的面,彻底扯了下来而已。”

这话,语气平淡,却几乎印证了罗晴所有的猜想。她心中一动,追问道:“那……后续如何处置了?郡王府当真要休妻?”

“休妻?”萧凛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似是在嘲笑这世间的虚伪与权衡,“安平郡王府自然是想的,如此失德之妇,留之何用?但镇国公府岂会轻易答应?毕竟,赵家女儿若被休弃回家,整个家族待嫁的女儿都要跟着蒙羞,前途尽毁,就是宫里那位心高气傲的瑜妃娘娘,为了自家颜面和势力,也绝不会允许此事发生。”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玩味,“不过,郡王府此番倒是难得硬气了一回,咬死了即便闹到御前,拼着爵位受损,也绝不容这等秽乱门庭、不知廉耻之妇再辱没门楣。”

“那最后是如何解决的?”罗晴听得入神,连面前诱人的酱肉都暂时忘却了。

“无非是各退一步,利益交换罢了。”萧凛语气淡漠,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闲事,然而那深邃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冷光,却泄露了他并非全然置身事外,“郡王府可以不休妻,保全镇国公府和瑜妃的颜面。但条件嘛……其一,要立刻为世子迎娶一位家世清白、品行端方的平妻,过门后即主持中馈,执掌府务。其二,至于赵婉茹,”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是淬了冰,“即刻送往京郊最是清苦的庵堂,带发修行,静心思过,无令……不得踏出庵门半步,为期,至少一年。”

罗晴微微吸了一口凉气。一年时间……将正妻名分架空,送去那等清冷孤寂的庵堂,同时迎娶一位手握实权的平妻。那平妻一年之内若能诞下麟儿,便是郡王府名正言顺的嫡长孙。届时,赵婉茹即便一年后能够回来,在郡王府也早已物是人非,再无她的立锥之地了。这哪里是各退一步,这分明是郡王府借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仅要彻底摆脱镇国公府的钳制,还要反过来狠狠撕下一块肉来,彻底扭转之前的弱势局面。

“郡王府无甚实权,唯一的倚仗便是宗亲身份。镇国公府肯答应这样几乎是屈辱的条件……”罗晴沉吟片刻,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怕是宁愿暂时忍下这口气,也要留着这层姻亲关系,日后还想借这张‘宗亲’的牌,在关键时刻做些文章吧。”

萧凛赞赏地看了她一眼,他的夫人总是这般敏锐,能一眼看透利益纠葛下的本质。“不错。利益权衡之下,暂时屈从,牺牲一个不中用的女儿,以图后效,维系那看似牢固的联盟。这确是世家大族最惯用,也最虚伪的伎俩。”

室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静默,只有桌上烛火偶尔爆开一声轻微的噼啪声,跳跃的火光将两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长、晃动。罗晴凝视着萧凛在明明灭灭烛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看不清情绪的眉眼,心中那个盘旋已久的念头再也按捺不住。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放在膝上、骨节分明的大手手背上,指尖微凉,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夫君,这件事……从头至尾,这一环扣一环的‘巧合’,是不是……都有你的手笔在背后引导?”

萧凛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反手将她微凉的手指完全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那温暖干燥的触感瞬间驱散了罗晴心头最后一丝不确定。他握得很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他并没有直接承认,只是从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哼笑,那笑声里混杂着一种极致的护短与毫不留情的狠决,他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像是在陈述一个世间至理:“她不是最擅长,也最喜好,用那些阴私手段,毁人清誉,断人前程么?既然如此,便让她自己也好好尝尝,这身败名裂、众叛亲离、为人所弃,究竟是什么滋味。”

他没有明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但这饱含冷意与报复快意的话语,已然是最好的答案,一切尽在不言中。

罗晴心中再无怀疑。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对他如此不动声色、却又雷霆万钧维护自己的深深暖意,如同冬日暖阳熨贴着四肢百骸;也有对他这般狠辣精准、不留余地手段的一丝凛然与心惊;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因果循环的释然。她从来不是那等滥施怜悯的圣母,对于赵婉茹这等屡次想要伤害自己、甚至曾恶毒辱骂瑾瑜和霏霏的人,她生不出半分同情。赵婉茹今日之下场,完完全全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她没有再追问其中的具体细节,那些黑暗中的运作,他既不愿多说,她便不问。她只是轻轻回握住他温热的大手,将头轻轻靠在他坚实可靠的手臂上,感受着那份令人安心的力量,低低地、带着无尽依赖地说了一句:“多谢夫君。”

这一声谢,谢他为自己出这一口积郁已久的恶气;谢他将她和孩子们如此周密地护在羽翼之下,免她风雨,慰她心安;谢他懂她所有未曾宣之于口的委屈与愤怒。

萧凛伸出另一只手臂,揽住她因怀孕而略显圆润的肩头,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仿佛拥抱着稀世珍宝。他的目光投向窗外已然完全沉下的暮色,夜色如墨,星子初现,不再言语。有些黑暗与血腥,有些算计与狠戾,由他独自面对、一手承担便好。他的妻儿,他生命中最珍贵的软肋与铠甲,只需在他的羽翼之下,平安喜乐,享受这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静静地偎依了片刻,罗晴忽然想起白日里那封来自江南的信。她在他怀里轻轻动了动,将瑾瑜来信的事情与他又细细说了一遍,语气里充满了慈母的思念与牵挂:“……瑜儿说要学画,将江南风景画给我们看呢。只是不知他现在长多高了,想给他做几件春衫,又怕长了,穿着不利落;又怕短了,委屈了他;想做几双贴脚的鞋袜,又怕大了不跟脚,又怕挤了脚让他难受;想为他多做些他爱吃的零嘴儿带去,又怕路上坏了,又怕他吃多了积食……”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话未说完,眼眶已微微泛红,声音已然哽咽。

萧凛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波动,将她更紧地拥在怀中,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感受到那柔软的发丝带着淡淡的馨香。他低声地、一遍遍地安慰着,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与耐心:“我知道,我知道你念着他。再等等,再等等,很快,很快瑾瑜就能回到我们身边了,到时候让你日日都能看到他,想怎么做衣裳就怎么做,想怎么疼他就怎么疼,好不好?”

罗晴也知道自己是因怀孕之故,情绪比平日来得敏感,泪点也低了许多。她吸了吸鼻子,将涌上眼眶的湿意逼了回去,瓮声瓮气地说,像是在安慰他,也像是在安慰自己:“没关系,我懂得的。让他在外头多走走,多看看,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多些见识,开阔心胸,也有利于他的成长。我只是……只是有时候,忍不住会想他。”

萧凛没有说话,只是用指腹极为轻柔地为她擦拭去眼角那一点点未溢出的湿意,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对待易碎的琉璃。他的眼神深邃而专注,没有一丝不耐,没有半分敷衍,只有无尽的包容与理解。在这寂静的春夜里,所有的思念、所有的守护,都融入了这无声的陪伴与温柔的抚慰之中。

烛影摇曳,依旧将两人相依相偎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很长,紧密地交融在一起,仿佛再也无法分开。窗外,最后一抹天光也终于被夜幕彻底吞没,墨蓝色的天幕上,星子悄然缀满,静谧而辽远。武安侯府之内,烛火温馨,满室安宁,而镇国公府与安平郡王府那看似平息、实则暗潮汹涌的波澜,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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