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弟，慎言。”萧崇的表情忍不住暗了下来，他颇为严肃的对萧瑟道：“无论当年的事情怎样，终究已经过去了，父皇既是君主，也是你的父亲，离家这么久，你也应该回去看看了。”
萧瑟明知萧崇是在打感情牌，但心中还是不由得动了动，但他却面不改色的回道：“就算他想让我回去，那又有多少人不想让我回去？”
“四年前，我离开天启城之时，遭人暗算，你可知道？”萧瑟看着萧崇的表情，想要从他的脸上察觉出些许蛛丝马迹。
“我知道，大师傅与我说过，不过打伤你的那人是谁，我至今也无头绪。”萧崇淡淡道，“楚河，你应当知道，不管谁想害你，父皇是绝不会害你的。”
“是，但也没有人会想到，父皇会下旨杀了自己的亲弟弟。”萧瑟冷声道。
“楚河，你是执意不肯与我回天启了？”萧崇皱眉问道。
萧瑟抿了口茶，面无表情的道：“我会回去，但......不是现在。”
萧崇一时语塞，他虽看不见萧瑟的神情，但他很清楚自己的这个弟弟，在天启城的诸多皇子之中，只有萧楚河是最特别的，他深知倘若这个弟弟在心里决定了什么事，便一定会做到，谁也阻止不了。
四年前，萧楚河敢为了琅琊王公然辩驳帝王，四年后的萧瑟，“抗旨”自然也不意外。
半晌后，萧崇沉声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带着萧凌尘和他的琅琊军兵临城下的时候吗？”
听到萧崇又提起了东方凌尘，萧瑟先是一愣，然后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有什么好笑的？”萧崇皱眉道，“我没想到，四年前他从天启消失，竟是你收留了他。”
“不好意思，你猜错了，与他在天启碰面不过是个巧合。你当真不了解他，也不了解我。”萧瑟坦然道，“你害怕了，害怕萧凌尘，就像那个人害怕自己的亲弟弟一样。”
萧崇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曾经我以为很了解他，可是四年前，二师父跟我说了在禁军校场中发生的事，我才知道，我一直不了解那个弟弟。”
萧崇有两位师傅，大师傅是怒剑仙颜战天，而他口中的二师父，便是天启五大监中的账册监瑾玉。当年琅琊王谋逆案，萧凌尘独闯法场，一剑入魔，当时禁军死伤无数，血流成河。
而后明德帝下了封口令，无人再敢提及当日在校场中发生的事，而萧崇，再听到瑾玉对萧凌尘那般心有余悸的描述后，则是久久不敢置信。
那个曾经天天跑到他白王府打秋风、没事一口一个“崇二哥借我点银子”的纨绔世子，竟会身怀绝世武功，甚至能够以一敌五战平五位大监。
萧瑟道：“你还记得，我们在稷下学宫念书的时候，一到谢宣先生的课，那小子便溜去藏书阁看书，后来谢宣先生把他从藏书阁拎了出来，问他为什么不愿意听自己的课，他是怎么回答的吗？”
萧崇想了想，回答道：“我记得，他好像是说，因为谢宣先生说的是史册，太过无聊。当时先生还说‘以史为镜,可以知兴衰。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让他将书阁中的史册都看了，然后写篇策论交给他，若是满意，之后便可以不用再上史学课。”
“不错，当时那家伙的确在藏书阁待了一天的时间，不过据我所知，他看史册的时间连半柱香的时间都不到。”萧瑟道。
“但是后来他还是交了一篇策论？”萧崇不确定的问道，据他所知，他的这位堂弟行事虽然荒唐，但在学问一道上，稷下学堂中还无人能及。
“交了，那篇策论我看着他写的。”萧瑟顿了顿，随即莞尔一笑道：“他的那篇策论一共只有八个字：争当皇帝，吃饱撑的。”
萧崇一愣，也是不禁莞尔，但笑容中又带着一分无奈、两分苦涩。
是啊，日月星辉、王朝更替，世间史册之载浩如烟海，归根到底，写的不就是“争当皇帝”这四个字吗？但敢把这四个字明目张胆写出来的，恐怕他还是头一人。
萧崇也曾想过，倘若不是因为生在帝王之家，他少时也不会身中剧毒，导致双目失明。但倘若有人问他，若是用恢复双眼为代价，去让他放弃那个天子之位，他却又无法毫不犹豫的选择那一双名目，这便是他的无奈与苦涩。
世间之人，也许有无图名利的高洁之士，可身在皇家的人，又有哪个敢说出“当皇帝是吃饱撑的”这种浑话？
萧瑟道：“所以,不论是琅琊王叔、曾经的萧凌尘或者是现在的东方凌尘，对于皇位都不会有丝毫的兴趣，就算有一天，我真的想要那个位置了，他也不会帮我召集王叔的旧部，最多还会骂我一句脑袋坏了。”
“你很了解他，比起你我，你们更像是兄弟。”萧崇叹息道。
萧瑟眼底闪过一抹坦然，他点头道：“是啊，因为我和他的关系永远不会涉及到权利、地位甚至是利益，自然也就不会有算计。”
“你跟我说这些，是因为今日我遇见了他，害怕我对他下手？”萧崇摇头道，“我在比武场时既然说过今日之事不许泄露，那便不会将他的事告知父皇。只是楚河，你需得知道，凌尘向来是个我行我素之人，现在又练就了一身武功，谁也无法保证将来他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那你就更不应该刺激他。”萧瑟反驳道，“他是琅琊王叔的儿子，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要没有人逼他，他就不会干些混不吝的事。”
“唉。”萧崇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你跟他，真的很像兄弟，希望你是对的。”
就在二人的谈话陷入僵局之时，房门响了起来。
萧崇目不能视，听力远超常人，他早就听见了藏冥急匆匆的脚步声，便说了一声“进”。
藏冥快步来到萧崇面前，见萧瑟还在旁边，稍微犹豫了一下。萧瑟自是不屑偷听，便将身子侧了过去，萧崇将手伸出，藏冥顿时会意，便在萧崇的掌心飞快的写下了几个字。
九皇子去了暗河！
“什么！”萧崇大惊失色，猛地起身。
明德帝子嗣不少，其中与萧崇关系最亲的，莫过于九皇子萧景瑕，他在朝中并没有太多势力，在诸多皇子中也不算出众，但却是最支持自己的这个二哥。
而暗河......
天下第一的杀手组织，这世间最可怕的存在。
忽闻小九去了暗河，萧崇如何不惊？
“你若有事，便去吧，雪月城的美食佳肴可比不得天启的碉楼小筑，我便不留你用饭了。”萧瑟看到萧崇如此惊诧的模样，自知是发生了大事，不过他并不在意，萧崇早些离开，他还乐的清闲。
萧崇犹豫了片刻，长叹一声。
“楚河，我还是希望你能够考虑清楚，不管你想做什么，只有回到天启，那里才是你施展的地方。父皇......他也时常惦念着你。”
说罢，萧崇带着藏冥快步离开了这萧清阁。
萧瑟看着他的背影，又抿了口茶水，才发现杯中的茶已然凉了。
“即是凉了，便倒了吧。”萧瑟轻轻一抖，将杯中的水泼在了地上，站起身来，展了展自己的衣袖，想到雷无桀在门口守了半天，怕是又要问东问西，便琢磨起该如何忽悠他的说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