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人……”
妇人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她甚至不敢直视刻律德菈的眼睛,只是卑微地弯下腰,将那块黑麦饼高高举过头顶。
“谢谢您……救了我们……这是……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周围的难民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幕。
有人觉得这妇人疯了,拿这种狗都不吃的玩意儿去供奉大人?
有人则咽了咽口水,盯着那块饼,眼里冒着绿光。
刻律德菈看着那块黑漆漆、甚至还带着几个指印的面饼。
这种东西,连奥赫玛下水道里的老鼠都不会看一眼。
但她没有拒绝,也没有露出嫌弃的神色。
刻律德菈站起身,迈步走到妇人面前,那双精致的靴子停在了妇人满是泥泞的赤脚前。
这位少女伸出手,郑重地,接过了那块黑麦饼。
入手沉甸甸的,硬得像块砖头,还带着妇人手掌的余温。
“你的税收,我收下了。”
刻律德菈并没有将这块饼当成食物,在她的逻辑里,这是子民向君王缴纳的“税收”,是寻求庇护的“代价”。
既然收了税,那么作为君王,她就有义务履行“律法”的职责——赐予秩序,赐予庇护。
她看着那个还在妇人怀里眨着大眼睛的婴儿,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婴儿的额头上。
一缕幽蓝色的微光闪过。
原本有些萎靡不振的婴儿,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红润。
“律法之下,幼者得存。”
刻律德菈收回手,拿着那块黑麦饼,重新坐回了青石上。
她并没有吃,只是将其放在身侧,如同展示一枚勋章。
妇人终于反应了过来,看着健康的孩子,泪流满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刻律德菈疯狂地磕头。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这一跪,像是推倒了多米诺骨牌。
“哗啦啦——”
整个河床上,上千名难民,如同被风吹倒的麦浪,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没有什么豪言壮语,也没有什么激昂的宣誓,只有额头磕在碎石地上的闷响。
在这绝望的世道里,他们拥有了一个新的领袖。
……
夜色如墨,只有几颗稀疏的寒星在天幕上闪烁,冷冷地俯瞰着大地。
灰岩镇,整体坐落在一处缓坡之上,而在坡顶,矗立着一座用黑灰色岩石堆砌而成的城堡。
城堡的窗户里透出昏黄而温暖的烛光,甚至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管弦乐声和碰杯声。
那光亮与声音,在这死寂的荒原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眼,像是在嘲笑墙外那些低贱的灵魂。
难民队伍停在了一座被木栅栏和低矮石墙围起来的小镇前。
一些难民,在看到那座城堡的瞬间,眼神变了。
队伍里开始出现小股骚动。
他们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陷进肉里,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
一个中年男人从人群中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他叫汉里斯,原本是灰岩镇的一个磨坊主。
如今,他衣衫褴褛,失去了一切,背上还带着鞭打留下的暗红色伤痕。
“扑通”一声,汉里斯跪倒在刻律德菈的面前,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
“大人!求求您……求求您为我们做主啊!”
汉里斯指着那座灯火通明的城堡,咬牙切齿。
“那个吸血鬼……巴瑞男爵!他强征了镇上所有的粮食,连明年的种子都没放过!”
“我外出的时候,他居然放火烧了我的房子!我可怜的爱琳……”
随着汉里斯的哭诉,人群中响起了压抑的呜咽声。
那些从灰岩镇逃出来的人,他们有的失去了土地,有的失去了亲人,有的失去了尊严。
在那座城堡里享乐的,不是他们的领主,而是剥夺了他们生存权利的仇敌。
刻律德菈静静地听着。
她那张精致的小脸上依旧没有太多的表情,冰蓝色的眼眸微微抬起,越过跪在地上的汉里斯,投向了那座高高在上的城堡。
“作为领主,不思庇护子民,反而竭泽而渔,破坏生产的秩序。”
刻律德菈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这不仅是暴政,更是……无能。”
在她的法典里,无能的统治者,只会制造无尽的混乱,比暴君更该被清洗。
她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身后那上千名衣衫褴褛的难民。
她看到了他们眼中的仇恨。
“既然接受了你们的税收,那么,我就有义务回应你们的诉求。”
刻律德菈手中的权杖轻轻点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机会。”
“一个……亲手执行律法的机会。”
“哗啦啦——”
一阵金属碰撞的嘈杂声响起。
那是这一路上,她碾碎那些强盗和溃兵后,让难民们收集起来的武器和防具。
生锈的长矛、卷刃的马刀、带着干涸血迹的皮甲,乱七八糟地堆在地上,像是一座小小的垃圾山。
但在这些手无寸铁的难民眼中,这却是复仇的利齿。
“我需要一百个人。”
刻律德菈的声音平静而威严,如同战前的动员敕令。
“一百个敢于拿起武器,敢于将剑锋刺入仇敌胸膛的人。”
“这不只是一场复仇,这是一场……为了生存权而进行的审判。”
人群沉默了片刻。
然后,汉里斯第一个冲了上去。
他没有丝毫犹豫,从那堆破烂里抓起了一把沉重的铁斧,那斧刃上还带着缺口,但他握得死紧,指节发白。
“我去!”
他红着眼吼道,“就算死,我也要咬下那个混蛋一块肉!”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那些失去了家园的人,那些眼中燃烧着怒火的人,甚至还有几个身体结实的农妇,纷纷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们默默地捡起地上的武器,胡乱地套上不合身的皮甲。
没有正规军的整齐划一,没有激昂的战吼。
只有那一双双在黑暗中亮得吓人的眼睛,那是被逼入绝境的野兽才有的眼神。
刻律德菈看着眼前这支勉强凑齐的“百人队”。
虽然装备简陋,虽然毫无章法,但那股凝聚在一起的杀意,却比任何精良的铠甲都要坚固。
这就是民心,这就是……大势。
“很好。”
刻律德菈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她转过身,面对着那座依旧沉浸在欢愉中的城堡,手中的权杖缓缓指向了那个方向。
在她的脑海中,地形、兵力对比、进攻路线,如同棋盘上的棋子一般清晰浮现。
“左侧城墙有一处塌陷修补的痕迹,结构脆弱,守卫……处于醉酒状态。”
“这是一场……早已注定结局的棋局。”
她身后的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那个娇小的背影,在这一刻,竟显得无比高大,仿佛一位即将御驾亲征的女皇。
不过,刻律德菈本来就是一位女皇,难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