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恩伯爵重新驾起马车,两大一小,三人逃进了雨幕之中。
马车在泥泞的道路上狂奔,没过多久,前方出现了一个骑马的身影。
正是冒雨买菜归来的小老头巴罗。
小老头的马鞍旁挂着几只鸡鸭,手里还提着一篮子新鲜的水果,脸上挂着那种与亲友重逢的憨厚笑容。
“咦?表兄?戴恩伯爵?”
看到迎面冲来的马车,巴罗勒住马,一脸诧异。
“你们这是要去哪啊?这么大的雨……我菜都买回来了!”
戴恩伯爵勒住马,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湿透的老人,握着缰绳的手都在发抖,心里充满了愧疚。
“巴罗老先生,我们……”
“别说话。”
瓦勒里安亲王在车厢里低声命令道。
“表兄?”
巴罗感觉气氛有点不对,试探着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巴罗,你后面那是谁?”
瓦勒里安亲王掀开马车帘子,突然指着巴罗身后,语气惊恐。
“啊?”
巴罗下意识地回头。
就在这一瞬间,车厢里,一柄利剑猛地飞出。
“噗嗤——”
寒光闪过。
巴罗的身体从马上跌落,那张脸上还凝固着惊愕和不解的表情。
马鞍旁被拴住的鸡鸭在惊恐哀叫,篮子的新鲜水果散落一地。
“殿下!!!”
戴恩伯爵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怒吼,他猛地回头,死死地盯着瓦勒里安。
“刚才杀错人也就罢了,那是误会!可现在……你为什么还要杀他?!他可是你的亲戚!他是好心收留我们啊!”
戴恩伯爵心里的某种东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他以为自己追随的是一个忍辱负重、心怀天下的明主,结果却发现,这根本就是一个冷血无情的魔鬼!
瓦勒里安亲王面无表情,眼神冷漠得像是在看一只死掉的蚂蚁。
“里克,你太天真了。”
“他回到家,看到满地的尸体,看到他家里的人都被杀了,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他肯定会带着卫兵来追我们!我不能冒这个险。”
“可是……”
戴恩伯爵浑身颤抖,“这是我们做错了啊!是我们欠他的!”
“那又如何?”
瓦勒里安亲王抬起头,那双眼睛在远处闪电的映衬下,闪烁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光芒。
他缓缓开口,说出了一句足以让戴恩伯爵记一辈子的话。
“只要能赢,我宁可背负屠夫的骂名!就算杀光所有好人,也不能让别人挡住我的脚步。”
戴恩伯爵看着这个陌生的老人,突然觉得浑身冰冷。
他沉默了许久,最后,只是默默地转过身,重新扬起了马鞭。
“驾!”
马车再次启动,碾过混杂着雨水和血水的泥土,向着那个未知的北方驶去。
只是这一次,戴恩伯爵的背影,不再像来时那样挺拔,而是多了一分佝偻和沉重。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也成了共犯。
那个曾经想要拯救帝国的理想主义者,死在了这个傍晚。
……
一家破旧旅店,房间里只有一张瘸了腿的桌子和一张硬得像棺材板的木床。
瓦勒里安亲王抱着孙子,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散发着霉味的被子。
这个刚刚亲手宰了自己的远房亲戚,手上沾满了无辜者鲜血的老人,此刻竟然睡得像个刚喝完奶的婴儿。
戴恩伯爵坐在桌边,手里握着自己的佩剑。
他没有睡,也根本睡不着。
只要一闭眼,巴罗老先生那张热情洋溢的笑脸,还有倒在血泊中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就会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
“呼噜——呼噜——”
床上的呼噜声越来越大,像是某种挑衅。
戴恩伯爵缓缓地转过头,盯着熟睡中的瓦勒里安。
灯光跳动间,戴恩伯爵甚至从那墙上的影子里,看到一丝……满足的笑意?
“恶魔……”
戴恩伯爵的手指紧紧地扣在剑柄上,指节用力,微微颤抖。
他原本以为自己救的是一条潜龙,是一代明主,是为了帝国未来而忍辱负重的英雄。
结果呢?
这特么分明就是一条没有人性的毒蛇!
是一头披着人皮的豺狼!
“我竟然为了这种人,抛弃了家业……”
一种强烈的自我厌恶感涌上心头,戴恩伯爵缓缓地拔出了长剑。
“噌——”
剑锋出鞘的声音格外清脆。
他站起身,像个幽灵一样,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床边。
剑尖,悬在了瓦勒里安亲王的脖颈上方。
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切断这根罪恶的喉管,就能结束这场荒谬的逃亡,也能为那位死去的无辜老者报仇。
杀了他?
杀了这个冷血的屠夫,算是为民除害?
戴恩伯爵的手在颤抖,剑尖在空中画着不规则的圆圈。
那一瞬间,他脑子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小人说:“动手吧!这种人渣活着就是浪费空气!他今天能杀亲戚,明天就能卖了你!”
另一个小人说:“不行!是你亲手把他救出来的,现在又亲手杀了他,那你成什么了?反复无常的小人?还是背信弃义的懦夫?”
瓦勒里安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了一句梦话,“……孤的……帝国……”
这一句梦话,彻底浇灭了戴恩伯爵眼中的杀意,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失望和冰冷。
“唉……”
戴恩伯爵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把他半辈子的意气风发都给吐没了。
“咣当。”
长剑归鞘。
戴恩伯爵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他曾经寄予厚望的明主,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丝毫的敬意,只剩下看垃圾一般的淡漠。
他转身,拿起自己的行囊,推开那扇漏风的木门。
门外,雨已经停了,但黎明前的黑暗,比夜还要浓稠。
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费力地钻进窗户。
瓦勒里安亲王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一觉,他睡得那叫一个香甜,仿佛昨天杀人放火的根本不是他。
“里克!里克!”
他习惯性地喊了两声,想让那位贴心的“管家”给他准备洗脸水。
然而,没有人回应。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那盏早已熄灭的油灯,孤零零地立在桌子上。
瓦勒里安亲王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从床上跳下来。
他在桌子上,发现了一张压在茶杯下的羊皮纸。
纸上只有寥寥几行字,字迹潦草,显然写的时候心情极不平静。
瓦勒里安亲王拿着信,并没有像戴恩伯爵预想的那样暴跳如雷,也没有表现出哪怕一丝的后悔或羞愧。
他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将那封信揉成一团,随手扔进了角落的垃圾堆里。
“哼,废物。”
瓦勒里安亲王冷笑一声,走到破旧的铜镜前,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并不合身的衣服。
“连这点狠心都没有,还想干大事?回家抱孩子去吧!”
“走了也好,这种心慈手软的家伙,留在身边迟早是个累赘。”
他转过身,看着还在熟睡的小孙子,眼神变得有些柔和。
“孙儿,别怕。”
“那个没用的叔叔走了,但祖父还在。”
“只要手里有兵,这帝国,迟早还是咱们奥古斯都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