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想象中的腥臭,那团胶质物入口即化,顺着喉咙滑进胃里。
仅仅几秒钟后,一股暖流从胃部炸开,扩散到四肢百骸。
那种长久以来折磨老乞丐的饥饿感,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饱腹感和亢奋。
他猛地睁开眼,原本死灰般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抹红润。
“还能给我一个吗?”
他盯着传道士手中的其他“鸡蛋”,贪婪地问道。
传道士微笑着摇了摇头。
“每人两个,主是公平的。”
老乞丐没有再纠缠,他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一枚绿蛋揣进怀里,贴身放着,像是在保护稀世珍宝,然后匆匆离开。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后面的人群不再犹豫。
恐惧在饥饿面前,脆弱得像一张薄纸。
“真的很香!”
“我感觉浑身都是劲儿!”
“这就是永生的味道吗?”
仓库前,饥饿的人们大口吞咽着这来历不明的馈赠。
在这个连面包屑里都可能掺着锯末和老鼠屎的世道,食品安全是个极其奢侈的概念。
对于住在黄金城下城区铜锤巷里的胖大婶玛莎来说,只要是免费的,那就是干净的。
而且那个老乞丐当场吃下去都没死,还变得红光满面,这就足够证明这东西没毒了。
这也没说有毒啊,没说,那就是0毒。
玛莎大婶,一个典型的底层家庭主妇,腰围是她那干瘦丈夫的两倍,手臂粗壮得能勒死一头鹅。
她的丈夫老汤姆是个码头苦力,每天累得像条死狗,脾气比下水道的石头还臭。
儿子小杰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像个无底洞,怎么填都填不饱。
她领到鸡蛋后,一路小跑回了家,紧紧攥着手里的着篮子,像是护着一窝金蛋,虽然它们是翠绿色的。
回到那间昏暗窄小的厨房,玛莎大婶没舍得用油煎,那太浪费了。
她生了火,架上锅,把那两枚翠绿的“鸡蛋”放进锅里。
随着水汽的升腾,一股奇异的香气开始在屋子里弥漫。
那是一种不知名甜腻花香的味道,甚至盖过了老汤姆袜子的酸臭味。
“什么东西这么香?”
最近码头没活,老汤姆闲在家里,他和小杰克一起推门进来,鼻子不停地耸动。
玛莎大婶把两枚更加翠绿欲滴的蛋端上桌。
蒸熟后,那绿色的外壳变得半透明,隐约能看到里面胶质在微微晃动。
她将一枚给了丈夫,另一枚给了儿子,至于她自己,只要闻点味儿就够了。
老汤姆平时吃饭总是挑三拣四,嫌汤淡了,嫌面包硬了。
但今天,他剥开那层软软的绿壳,将里面颤巍巍的胶状物一口吞下时,脸上那种刻薄的表情瞬间消失了。
他的瞳孔微微放大,喉结上下滚动。
“好吃……真好吃。”
老汤姆抬起头,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浑浊发黄的眼睛,此刻竟然亮得有些诡异。
他看着玛莎,嘴角咧开一个极其罕见的温和笑容。
“玛莎,你这次买的东西不错,比以前那些都要好。”
小杰克也吃完了,正贪婪地舔着手指,连指甲缝都不放过。
“母亲,还有吗?我还想要。”
“没了,一人就两个。”
玛莎大婶看着丈夫和儿子满足的样子,心里那最后一点对“绿色鸡蛋”的疑虑也烟消云散了。
“明天,明天我再去排队。”
“嗯,多买点。”
老汤姆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像是在梦呓。
“一定要多买点……为了这个家。”
那一晚,老汤姆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呼噜,小杰克也没有半夜喊饿。
家里安静得有些过分,连墙角的老鼠似乎都屏住了呼吸。
翌日清晨。
天还没亮,玛莎大婶就爬了起来。
她挎着篮子,急匆匆地赶往城西的破仓库。
她想赶在第一批,说不定能多领几个。
当她气喘吁吁地赶到仓库时,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这破仓库并没有大门,玛莎大婶踮起脚尖,想看看今天的队伍排在哪儿。
然后,她愣住了。
仓库里并没有像昨天那样排队领鸡蛋。
在那昏暗的光线中,几十号人正整整齐齐地跪在地上。
他们没有发出嘈杂的争抢声,而是在那个传道士的带领下,进行着某种无声的祈祷。
传道士站在高台上,手里的树枝依旧是那副枯萎模样,只是上面开出了几朵极小的妖艳白花。
玛莎大婶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突然,她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在那祈祷的人群中,跪着两个熟悉的背影。
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亚麻工装,背上还有一道被货物钩破的口子——那是老汤姆。
那个穿着短了一截的裤子,后脑勺翘着一撮乱毛的小个子——那是小杰克。
玛莎大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害怕。
这不对劲。
老汤姆是个彻头彻尾的无信者,他连商业之神都不信,只信手里的铜板和晚上的劣质麦酒。
他常说:“去教堂跪着能把肚子跪饱吗?”
难怪今天她起床的时候,发现老汤姆不在,她还以为丈夫去码头干活了。
而小杰克,这个点应该还在床上赖着,或者在街上追猫打狗。
可现在,他们跪在那里,腰杆挺得笔直,动作虔诚得像是在修道院里长大的苦修士。
就在这时,早祷似乎结束了。
信徒们纷纷站起身,转过头来。
老汤姆和小杰克也转过身。
他们的脸上带着某种满足而平和的微笑。
仓库里面的人都挂着那种笑容,在昏暗的仓库里显得格外整齐划一。
父子二人看见了站在门口,一脸惊愕的玛莎大婶。
也看见了她挎着的那个空篮子。
“玛莎,你来了。”
老汤姆走了过来,步履轻快,一点也不像平时那个拖着沉重步伐的苦力。
“母亲,你是来领圣餐的吗?”
小杰克眨着眼睛,乖巧地问道。
玛莎大婶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将篮子往身后藏了藏,尽管那是空的。
“啊……是,是啊。”
她结结巴巴地回答,声音有些颤抖。
传道士走了过来,依旧是那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他从怀里掏出两枚翠绿的“鸡蛋”,轻轻放进玛莎大婶的篮子里。
“愿主保佑这一家。”
回家的路上。
一家三口走在晨雾弥漫的街道上。
老汤姆走在左边,小杰克走在右边,玛莎大婶走在中间。
没有人说话,只有鞋底踩在石板路上的声音。
玛莎大婶死死地抓着篮子的提手,指节发白。
她能感觉到,丈夫和儿子的目光,并没有一直看路,而是时不时轻飘飘地落在她挎着的那个篮子上。
或者说,落在篮子里那两枚翠绿色的东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