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盆大盆的炖肉,堆成小山的烤饼,还有大桶冒着泡沫的麦酒。
这些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汉子们,在看到那些冒着热气的食物时,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们中的很多人,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饱饭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没忍住,发出了压抑的呜咽声。
紧接着,哭声,如同会传染一般,迅速蔓延开来。
两百多名铁血硬汉,一个个捧着手里的木碗,哭得像个孩子。
他们哭的,不是饥饿,不是贫穷,而是那被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委屈和……尊严。
利普没有去打扰他们。
他只是静静地,给每一个从他身边走过的人,都满上了一碗麦酒。
饭后,利普将几个领头的,叫到了屋子里。
凯尔,以及刚刚报过名号的三位百夫长和一位军法官。
五个人,加上利普,围坐在桌前,开了一场简单的“军事会议”。
“少将军。”
那位看起来文质彬彬,戴着一副单片眼镜的军法官艾萨克,率先开口了。
“这次我们召集回来的,大多都是当年第三旗团的老人。“
“还有很多兄弟,散落在北境的各个角落,我希望……您能同意我们,继续去召集他们。”
“可以。”
利普点了点头。
“现在北境的局势,你们也清楚,那些贵族,一个个都跟疯狗似的,到处招兵买马。”
“我明白了。”
艾萨克点了点头。
“我们会化整为零,分头行动。”
“很好。”
利普从怀里,掏出了几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在了桌上。
“这些,是你们的路费,告诉那些兄弟们,有家人的,把家人都带来。”
“北境要乱了,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
第二天一早。
院子外,那两百多名老兵,已经列队整齐,等待着出发。
他们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刮掉了邋遢的胡须,一个个精神抖擞,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军营里的样子。
利普的目光,从一张张坚毅的脸上扫过。
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了队伍的末尾。
那里,站着一个拄着木棍的瘸腿汉子。
正是那个在铁炉堡打铁的“瘸子”瓦特。
他的一条腿,虽然没了,但他的腰杆,却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都挺得笔直。
利普缓缓地,走上前,在那瘸腿汉子面前,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瓦特猛地挺直了胸膛,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腰杆挺得更直。
两百多名老兵,化作涓涓细流,从落日镇,再次散向了北境的四面八方。
而落日镇,这个不起眼的小地方,每天,都会有三三两两的陌生人,从各个方向而来。
他们来了,便不再离开。
……
南境,红河行省,溪谷镇。
卢修斯坐在自家木屋门口,手里拿着一块粗糙的木头,正用一把小刀,雕刻着什么。
他的动作很慢,很稳,那双曾经在角斗场上挥舞着三叉戟和短剑的手,此刻,却充满了异样的温柔。
他在给弟弟,莱昂,雕刻一只木制的狮鹫。
莱昂的身体一直不好,镇上的牧师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得用昂贵的炼金药剂养着。
为了给弟弟治病,卢修斯在十五岁那年,就将自己卖给了镇上的贵族——巴布里乌斯男爵,成了一名角斗士。
他很能打。
从第一次踏入那座充满了血腥与欢呼的角斗场开始,他就展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天赋。
闪避、格挡、反击……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经过千锤百炼,充满了野性的力量与致命的精准。
十八场连胜!
他用十八颗对手的头颅,和一身狰狞的伤疤,为自己赢得了“溪谷大勇士”的称号,也为巴布里乌斯男爵,赢得了数不清的金币。
男爵很高兴,作为奖励,他“恩赐”了卢修斯自由。
当然,这份“自由”,是有代价的。
卢修斯需要继续留在男爵的庄园里,当一名护卫,拿着微薄的薪水。
说白了,就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当牛做马。
但卢修斯不在乎。
只要能拿到薪水,给弟弟买药,这就够了。
然而,自从那该死的《帝国特殊贡献法》颁布之后,一切,都变了。
巴布里乌斯男爵,不仅将领地内的税收又往上多加了三成,还以“帝国特殊贡献”的名义,克扣了所有护卫和仆人整整一半的薪水。
于是,卢修斯拦在巴布里乌斯男爵的马车面前,卑微的祈求那对于男爵来说微不足道的薪水。
结果,换来的,却是男爵那冰冷而又轻蔑的嘲讽。
“一条我花钱买来的狗,也敢跟我谈条件?”
“卢修斯,别忘了,你的命,是我的。”
“我让你生,你才能生,我让你死,你就得死。”
“现在,滚出我的视线。”
卢修斯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的肉里。
他看着男爵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那双在角斗场上面对嗜血猛兽都未曾有过丝毫畏惧的眼眸里,第一次,燃起了名为“杀意”的火焰。
但他,忍住了。
因为莱昂还在等他拿钱回去买药。
然而,等到他拿到那被克扣了一半的薪水,跑到镇上的炼金药铺时,却得到了一个让他如坠冰窟的消息。
药剂,涨价了。
而且,是整整三倍!
他手里的钱,现在连半瓶药都买不起。
“为什么?!”
卢修斯红着眼,抓着药铺老板的衣领,嘶吼道。
“我……我也不知道啊!”
药铺老板吓得浑身发抖。
“是……是男爵大人下的命令,说……说现在是特殊时期……”
卢修斯松开了手,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踉跄着,退了两步。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
然后,他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弟弟。
莱昂的呼吸,很微弱,那张因为病痛而苍白的小脸上,却带着一丝安详的微笑。
他的手里,还紧紧地攥着卢修斯给他雕刻的那只还未完工的木制狮鹫。
“哥……哥……”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缓缓地睁开眼,看着守在床边的卢修斯。
“哥哥,别……别难过……莱昂……不疼了……”
“莱昂……想……想看你……再赢一次……”
说完,他的头,一歪,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
卢修斯没有哭。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握着弟弟那只已经渐渐失去温度的小手,坐了一整夜。
第二天,天亮了。
他站起身,拿起那把陪伴了他整个角斗士生涯的、沾满了鲜血的双手大剑。
他走出了那间承载了他所有痛苦与温情的破旧木屋。
他走进了那座金碧辉煌,却又充满了罪恶的男爵庄园。
他一言不发。
见人,就杀。
他如同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复仇魔神,所过之处,只留下尸体和鲜血。
当他一脚踹开巴布里乌斯男爵的卧室大门时。
那个平日里作威作福的贵族老爷,正抱着一个吓得花容失色的舞女,躲在床底下,瑟瑟发抖。
“卢……卢修斯……你……你想干什么?!你想造反吗?!”
卢修斯没有回答。
他只是举起了手中那柄还在滴血的大剑。
一颗肥硕的头颅,冲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