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的争执,士林的喧嚣,江南的联名上书,如同重重阴霾,笼罩在京城上空。科举新策之争,已不仅是理念之争,更是权力与利益的角力场,牵动着帝国的每一根神经。皇帝的态度,成为了决定天平倾向的关键砝码。
御书房内,香炉青烟袅袅,却驱不散那凝重的气氛。皇帝独自坐在案后,面前摊开着两份奏折。一份是陈阁老等人联名反对特科、措辞激烈近乎逼宫的折子;另一份,则是风宸煜与苏云浅联署,详细阐述特科必要、并附上理工学院近期在水利测算、新式织机改良、以及基于“地圆说”修正的航海图上取得实际成果的详细报告。
皇帝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眉头紧锁。他并非昏聩之君,自然能看到军工、航海、农事革新带来的巨大好处,也清楚帝国面临的新挑战需要新人才。但……祖宗之法,士林清议,江南稳定,这些同样是维系帝国统治的基石。一动,则可能牵动全局。
“陛下,”内侍小心翼翼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宸亲王与镇海王殿外求见。”
皇帝揉了揉额角:“宣。”
风宸煜与苏云浅并肩而入。风宸煜依旧身姿挺拔,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与决然;苏云浅则是一身素雅宫装,神色平静,眼神清澈而坚定。
“皇兄(陛下)。”两人行礼。
“都是为了科举新策之事?”皇帝开门见山,语气听不出喜怒。
“是。”风宸煜沉声道,“臣弟与云浅深知此事关系重大,然帝国欲图强盛,非改革选官制度不可。旧士子空谈误国者众,精通实务者寡。长此以往,纵有火器巨舰,若无善用之人,亦同虚设!请皇兄明鉴!”
苏云浅上前一步,将一份薄薄的册子呈上:“陛下,此乃理工学院部分学子,近半年来于京畿水利、军械改良、乃至协助户部厘清部分州县田亩账目中所立功绩明细。他们未居官位,却凭所学,已为国库节省银钱数十万两,改良器械提升效率数倍,勘测水情避免决堤之患三起。此等实干之才,若因不通经义便不得晋升之阶,实乃帝国之损失!”
皇帝接过册子,默默翻阅。上面记录的事项具体而微,数据清晰,绝非空言。他心中天平,悄然倾斜了一分。
“陛下,”苏云浅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臣妾深知,变革必然触动旧利,引来非议。然,陛下乃天下之主,目光当超越朝堂之争,着眼于帝国千秋万代之业。西洋诸国,船舰频叩海疆;北境狄戎,虽暂臣服,其心未可知;海外新陆,机遇与风险并存。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若仍固步自封,拘泥于祖宗成法,恐他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皇帝低声重复着这八个字,眼中闪过一丝凛然。他想起北境送来的、关于西方商船装备的火炮射程报告,想起海疆初定时缴获的那些远超倭寇水平的西洋火铳。危机感,如同冷水浇头,让他瞬间清醒了许多。
“更何况,”苏云浅趁热打铁,抛出了她与风宸煜商议后的妥协方案,“臣妾与王爷所请,并非废黜常科,取而代之。 merely 是在常科之外,另辟蹊径,为那些有实学、有专长之人,开一扇报国之门。初期,特科取士名额可严控,任职范围亦可限于军工、航运、营造、财税等实务部门,绝不涉及吏部铨选与中枢决策。如此,既可吸纳专才,补常科之不足,又可安抚士林,不至引起剧烈动荡。待日后成效显着,再徐徐图之,亦不为迟。”
这是一个极其高明且务实的策略。以退为进,缩小打击面,明确界限,将改革的冲击力降到最低,同时又为未来留下了空间。
皇帝听完,沉吟良久。目光在风宸煜坚毅的脸庞和苏云浅清澈睿智的眼眸间流转。他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更多的是决断:
“朕,知道了。”
次日,大朝会。
文武百官肃立,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所有人都知道,今日必将有一个结果。
皇帝端坐龙椅,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臣子,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科举取士,乃为国选才。然,时移世易,才之标准,亦当顺应时势。”
开场白一出,陈阁老等人脸色便是一白。
“宸亲王与镇海王所奏,开设格物、算学等特科一事,”皇帝顿了顿,观察着下方的反应,“朕,思之再三。”
整个金銮殿落针可闻。
“常科取士,乃国之正途,不可轻废。”皇帝先定下基调,让保守派心中一缓,但随即话锋一转,“然,理工学院所出之才,于军工、农事、水利、航海诸般实务,确有大用。若因其不擅经义便阻塞其报国之门,于国于民,皆是损失。”
陈阁老忍不住出列:“陛下!……”
皇帝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语气不容置疑:“朕意已决!准宸亲王、镇海王所奏,于常科之外,另开‘格物’、‘算学’、‘舆地’三科特试!然——”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群臣:“特科每科每届取士,不得超过二十人!所授官职,限于军工总署、航运司、将作监、户部清吏司等实务衙门,正五品以下!非朕特旨,不得转任他职,更不得参与中枢机要!此乃定制,不得违逆!”
一番话,既肯定了特科的必要,又画下了严格的界限,堵住了旧派最激烈的反对理由——担心权力被攫取。
风宸煜与苏云浅对视一眼,心中了然。这已是目前情况下,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有了这个口子,不怕未来不能扩大!
陈阁老等人张了张嘴,还想再争,但看到皇帝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以及风宸煜冰冷的目光,终究还是将话咽了回去。皇帝金口已开,再争,便是抗旨不尊了。
“陛下圣明!”风宸煜与苏云浅,以及支持改革的官员,齐声躬身。
反对派则是一片沉寂,面色灰败。他们知道,尽管限制重重,但闸门已经打开,一股新的力量,必将涌入这古老的官僚体系。
“另,”皇帝看向苏云浅,“镇海王。”
“臣妾在。”
“理工学院教化有功,学子李振,勤于观测,勇于探求,虽言论或有偏激,其心可嘉。擢其为钦天监博士,秩正七品,专司天文测算,以观后效。”
这道任命,更是意味深长!不仅没有惩罚李振,反而将其纳入朝廷体系,虽品级不高,却是一个明确的信号——皇帝认可了新学探索的价值!
“臣……领旨谢恩!”苏云浅压下心中激动,沉稳应道。她知道,这是皇帝给她的一个交代,也是给天下新学之士的一个鼓励。
退朝的钟声响起。
走出金銮殿,阳光刺破云层,洒在汉白玉的台阶上。风宸煜与苏云浅并肩而立,看着那些或振奋、或沮丧、或若有所思的官员们鱼贯而出。
“我们赢了第一步。”风宸煜低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是陛下圣明。”苏云浅浅浅一笑,目光悠远,“更是大势所趋。王爷,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开始。如何让这特科取士,真正选出栋梁之才,如何让新学与旧学在朝堂之上共存乃至融合,如何让这帝国的基石,因这些新鲜血液而更加稳固……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
“无妨。”风宸煜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既已启程,便无畏风雨。你我携手,何惧道阻且长?”
帝心独断,新政终见曙光。
一场深刻影响帝国未来命运的变革,在这看似妥协、实则坚韧的诏令中,悄然落地生根。
而波澜壮阔的时代画卷,正等待着新的执笔人,挥毫泼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