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瘸子那张写满贪婪和错愕的脸,以及他身后两个打手瞬间绷紧的肌肉,在张译眼中仿佛凝固成了一幅荒诞的油画。林悦清冷的声音像一柄无形的利刃,轻易切开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她甚至没有再看孙瘸子一眼,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此刻只落在张译身上。
“跟我来。”林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她转身,米白色的风衣下摆划过一个利落的弧线,朝着市场深处走去。
张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疑虑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他推起那辆几乎要散架的平板车,沉重的物资发出沉闷的摩擦声,跟上了林悦的步伐。他能感觉到身后孙瘸子怨毒的目光,像冰冷的蛇信舔舐着他的后背,但他毫不在意。时间,才是他现在唯一需要在意的东西。
林悦的脚步很快,目标明确。她没有去那些拥挤喧闹的主干道,而是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堆满大型货箱的通道。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合金大门,门口站着两个穿着统一制服、神情肃穆的守卫。看到林悦,守卫微微躬身,其中一个迅速在门边的识别器上操作了一下。
“林小姐。”守卫的声音带着恭敬。
林悦点了点头,示意张译跟上。合金大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里面一个宽敞、整洁得与外面批发市场截然不同的空间。这里更像是一个高科技仓库,恒温恒湿,一排排货架上整齐码放着各种包装精良的物资,从高能量压缩食品到便携式净水器,从医疗急救包到特种纤维的防护服,品类之全、品质之高,远超张译刚才在市场里能扫到的任何东西。
“这里是‘星尘商会’的一个内部周转仓。”林悦似乎看出了张译眼中的惊讶,淡淡解释道,“我认识这里的负责人。”
一个穿着笔挺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林小姐,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需要,吩咐一声就好。”
“王经理,”林悦微微颔首,指向张译和他那堆得满满当当的平板车,“这位是张译先生。他需要采购一批物资,清单在这里。”她将张译之前写的那张日历纸递了过去。
王经理接过清单,快速扫了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这份清单的专业性和针对性,绝非普通囤货者能列出来的。他抬头看了看张译,又看了看林悦,脸上笑容不变:“数量不小,而且有些东西……比较特殊。不过既然是林小姐的朋友,我们一定尽力满足。请稍等,我让人核算一下。”
趁着王经理去核算的空档,林悦转向张译。仓库里柔和的光线打在她脸上,让那份清冷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现在,可以给我一个更详细的解释了吗?”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份执着清晰可辨,“关于你口中的‘末世’,关于你‘亲眼所见’的一切。我需要知道,我投入的信任和资源,是否值得。”
张译的心脏猛地一缩。该来的终究要来。他环顾四周,这个安静、高效的仓库,与外面那个喧嚣、混乱的市场,以及他记忆中那个血火交织的末世,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他深吸一口气,决定透露一部分真相,一个经过精心修饰、但核心真实的版本。
“不是预感,是推演。”张译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经历过磨难的疲惫感,“一个基于大量异常数据和情报的,最高级别的灾难推演。来源……我不能说。但我可以告诉你细节。”
他走到一个摆放着高倍望远镜的货架旁,拿起一个,仿佛在调试,目光却透过镜片,看向虚空,聚焦在那些血色的记忆碎片上。
“首先到来的,不是地面部队。”张译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是轨道打击。代号‘撕裂者’的动能武器,会像上帝的鞭子一样抽打下来,目标是全球主要能源节点和通讯枢纽。第一波打击后,全球电网瘫痪百分之七十,卫星通讯中断,城市陷入黑暗和混乱。”
他放下望远镜,拿起一盒标注着“军用级”的能量棒。“混乱是序曲。紧接着,是大气层内的空降舱。它们像陨石一样砸下来,里面是……‘刃足’。”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种节肢生物撕裂钢铁的刺耳声响,“它们移动极快,甲壳能抵挡小口径子弹,前肢的刃爪能轻易切开装甲车。它们的目标是制造恐慌,瘫痪有组织的抵抗。”
林悦静静地听着,眼神专注,没有打断。张译拿起一个便携式净水器。“混乱中,水源是第一个被污染的目标。不是化学污染,是生物污染。一种……外星微生物,代号‘腐潮’。接触或饮用被污染的水,二十四小时内,内脏会……液化。”他描述得极其平静,但那种平静下蕴含的恐怖,让林悦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然后是‘腐蚀者’。”张译指向货架上一种标注着“强酸中和剂”的药剂,“它们体型更大,像移动的酸液工厂。喷吐的粘液能腐蚀钢铁,融化混凝土。它们负责清理抵抗据点,为后续部队开路。”
他放下药剂,拿起一卷高强度尼龙绳。“最后,是‘焚化炮虫’。它们……是噩梦。体型庞大,移动缓慢,但背部能发射高能等离子束,温度足以瞬间气化钢铁。它们是清道夫,也是终极威慑。它们出现的地方,意味着……彻底的毁灭。”
张译的描述精准、冷酷,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细节。他不仅说出了那些怪物的代号,还详细描述了它们的攻击模式、弱点(比如刃足的关节连接处相对脆弱,腐蚀者的酸液囊暴露在特定频率声波下会不稳定),甚至提到了它们在不同阶段、不同环境下的行为模式。这绝不是科幻小说里的臆想,更像是一个前线观察员用生命换来的战场报告。
林悦的眉头越皱越紧。张译所描述的灾难场景,逻辑严密,细节丰富,甚至与异能者协会内部一些关于地外威胁的模糊预警有部分吻合之处。更重要的是,张译在描述时,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和绝望,是伪装不出来的。他仿佛真的……亲眼见证过地狱。
“推演……”林悦低声重复着这个词,眼神复杂地看着张译,“什么样的推演,能如此……真实?”
“一个用无数生命和鲜血验证过的推演模型。”张译避开了她的目光,看向王经理正在核算的那堆物资,“所以,我需要这些。不是为了我一个人,是为了尽可能多的人,能在第一波冲击中活下来,能有机会……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就在这时,王经理拿着清单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为难:“林小姐,张先生,清单上的大部分物资,我们仓库里都有现货,或者可以紧急调拨。只是这个数量……还有这几样特殊物品,”他指了指清单上的“高强度无缝钢管(特定规格)”、“军用级信号干扰器(非民用频段)”、“高效能电磁脉冲手雷(原型)”,“这些属于严格管控物资,价格……非常高昂。而且,需要特殊的授权和渠道。”
张译的心沉了下去。果然,真正的硬通货和武器,在哪里都是稀缺品。孙瘸子那里的困境,在这里以另一种形式重现了。资金,再次成为横亘在他面前的巨大障碍。他看向林悦,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他需要她的帮助,但同时也担心,这些“特殊物品”的需求,是否会加深林悦的怀疑?
林悦似乎没有注意到张译的眼神,她的注意力集中在王经理提到的“授权和渠道”上。她沉吟片刻,从风衣内侧取出一个造型古朴的金属徽章,上面镌刻着繁复的星辰与藤蔓交织的图案。
“王经理,”林悦的声音恢复了清冷,“以‘星语者’的名义担保。授权和渠道,我来解决。至于价格……”她看了一眼张译,“按商会内部紧急预案的最高优先级结算,差额部分,记在我的特别账户上。”
王经理看到那枚徽章,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为难瞬间变成了恭敬,甚至带着一丝敬畏。“明……明白了,林小姐!‘星语者’的担保,足够了!我立刻安排!所有物资,包括特殊物品,按最高优先级处理,保证在最短时间内备齐!”他不再多问,立刻转身,小跑着去安排了,态度比刚才殷勤了十倍不止。
张译震惊地看着林悦。那枚徽章代表着什么?“星语者”又是什么?这个神秘的女人,能量远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她不仅轻易解决了资金问题,连那些管控物资的渠道也能打通?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林悦收起徽章,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看向张译,眼神依旧清澈,但多了一份深意。“现在,我们开始收集你的‘希望’吧。”她指了指已经开始忙碌起来的仓库工作人员,“不过,张译,你需要的这些东西,尤其是那些‘特殊物品’,让我对你的‘推演’模型,有了更深的认识。你似乎……不仅仅是想活下去,你还想战斗?”
张译心中一凛,知道自己的需求还是暴露了太多信息。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迎上林悦的目光:“活下去是前提。但只有活下去,才有资格谈战斗。那些怪物……不会给我们太多准备时间。”
林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追问。她转身走向正在指挥装车的王经理,开始低声交代一些细节。
接下来的时间,张译仿佛置身于一场高效运转的梦境。在王经理的亲自指挥下,仓库的工作人员如同精密的齿轮般运转。清单上的物资被迅速分拣、打包、装箱。压缩饼干、罐头、净水器、药品、燃料块……这些基础生存物资被整箱整箱地搬上专用的运输车。更让张译心跳加速的是,几个穿着不同制服、神情精悍的人被王经理引了进来,他们带来了张译清单上那些“特殊物品”:几根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规格精确的无缝钢管;几个巴掌大小、外壳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方块(信号干扰器);甚至还有三枚造型奇特、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圆柱体(电磁脉冲手雷原型)。这些东西被小心翼翼地装入特制的防震箱,贴上封条。
看着这些在前世初期堪称“神器”的装备被如此轻易地集齐,张译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是为物资问题解决而涌起的巨大希望,另一方面,是对林悦身份和动机更深的疑虑。她如此不遗余力地帮助自己,真的仅仅是因为好奇和一个解释的承诺吗?
“好了。”林悦的声音打断了张译的思绪。她走到张译身边,看着几辆满载的运输车,“你要的第一批物资,基本齐了。特殊物品需要额外的手续和运输安排,但王经理保证会在24小时内送到你指定的安全地点。现在,告诉我地址。”
张译报出了一个位于城市边缘、废弃工业区内的仓库地址。那是他重生后第一时间租下的,位置偏僻,结构坚固,是他为自己准备的第一个安全屋。
林悦点点头,将地址告知王经理。她转向张译:“我会安排人把东西送过去。现在,我们该离开了。这里虽然安全,但聚集了这么多物资,难保不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张译深以为然。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些满载希望的车辆,跟着林悦走出了“星尘商会”的仓库。重新回到嘈杂的市场,阳光有些刺眼。短短几个小时,他从濒临绝望的深渊,被拉到了希望的岸边,这一切都源于身边这个神秘的女人。
“谢谢。”张译低声说道,这是发自内心的。无论林悦出于何种目的,她确实解决了他迫在眉睫的危机。
林悦脚步未停,只是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依旧平静无波:“不用谢。记住你的承诺,一个详细的解释。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你安顿好这些物资,我们再谈。”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另外,我建议你尽快离开这里。你刚才在孙瘸子那里的举动,加上现在这么大宗的物资调动,恐怕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兴趣。末世……或许还没来,但人心里的‘末世’,可能随时会开始。”
张译心中一凛。林悦的提醒非常及时。他确实感觉到一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在暗处窥视。孙瘸子绝不会善罢甘休,市场里其他势力也可能盯上了这批物资。
“我明白。”张译点头,“我这就去仓库那边。”
“我送你一程。”林悦走向市场外停着的一辆线条流畅、造型低调的黑色悬浮车,“这里鱼龙混杂,你带着这么多物资的信息,一个人走不安全。”
张译没有拒绝。他现在确实需要这份安全保障。坐进悬浮车,舒适的座椅和安静的环境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车子平稳地驶离市场,汇入城市的车流。
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繁华街景,张译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物资只是第一步。如何利用这些物资在末世初期站稳脚跟?如何快速提升实力?异能者协会……林悦的身份……还有那枚神秘的徽章……一个个问题像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
更重要的是,林悦。她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谜团。她的信任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他该如何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既能让她继续提供帮助,又不暴露自己重生者的秘密?
悬浮车驶向城市边缘,废弃工业区的轮廓渐渐清晰。张译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物资到手了,但危机,也如影随形。
他能守住这批来之不易的希望之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