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机场的冷气裹着消毒水味儿扑过来时,潘逸冬正攥着行李箱拉杆来回蹭护腕。谁让他是替补呢?拍合照总被挤到最边儿,连教练复盘战术时,他都得踮着脚才能看清战术板。
可当大巴驶过彩虹大桥,窗外裹着层落日金,他手心还是冒了汗——这可是离国际比赛最近的一回,就算多数时候只能在训练馆里重复挥拍,也值了。
凌晨四点比赛场地已经亮得晃眼主力队员,坐大巴去场馆时,潘逸冬正扎在健身房举壶铃,膝盖上摊着本战术笔记,各国选手的发球习惯、甚至他们替补握拍的小动作,都被红笔圈得密密麻麻。
歇口气的功夫,他总爱摸出手机刷张新月的新mV,视频里她站在海城工作室的落地窗前,身后的音符墙跟着节奏跳,笑起来比霓虹灯还晃眼,每次看他都忍不住咧嘴,脑子里全是她说话时眼里闪的光。
正式比赛那天,潘逸冬坐在替补席最角落,膝盖上叠着备用球衣,眼睛却像粘在台案上的白球上。
等队友最后一记绝杀落地,他几乎是全场第一个蹦起来的,欢呼卡在喉咙里没出来,眼眶倒先热了。恍惚间,张新月那句“聚光灯总会找到一直发光的人”在耳边响,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
自由活动去商场那天,队友笑他“练球练傻了”,他却突然顿住——一股熟悉的香水味飘过来,和京城公寓里张新月留在枕套上的味儿一模一样。
他跟丢了魂似的穿过挤满人的香水柜台,直到柜员把装着香氛的檀木盒递过来,才猛醒:原来她的喜好,早被自己记在心里了。
返程回国时,路边的梧桐叶已经黄了边。推开公寓门,阳光里的灰尘在琴弦上打转,电吉他琴颈上还留着张新月用指甲刻的音符。
他把香水瓶轻轻放在钢琴架旁——那儿本该放她常吃的润喉糖。
天慢慢黑下来,手机弹出她的新歌推送,前奏一响,潘逸冬闭上眼忽然觉得,香港到京城的距离,好像也就一根耳机线到心脏那么近。
另一边的颁奖大厅里,香槟气泡还在冒,赵祥站在角落里,手机屏幕的蓝光把脸映得发青。银行App上的数字刚跳完7位数,又往上窜了一截,他捏手机的指节发白,耳边总回响着卢伟健领奖时的话:“感谢赵队魔鬼式的特训”,这话听着像根刺,扎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妹夫!”钱儒生带着雪茄焦味的热浪涌过来,他解开爱马仕皮带一个扣,肥厚的肚子把定制西装撑得紧绷,“上面刚发了红头文件,重点表扬你的的创新训练法!”他搂着赵祥肩膀的手像座小山,“当初听姐夫的没错吧?冠军奖金、赞助商回扣,这不都来了?”
赵祥盯着姐夫镶钻的袖扣,想起三个月前的家庭聚会——钱儒生把翡翠扳指拍在餐桌上:“你当运动员这么多年,不就是给别人做嫁衣?咱们稍微‘规划’下,钞票还不跟雪花似的?”
那时他攥着啤酒罐犹豫,直到看见母亲治病的医院结算单,才咬了牙签了协议。
“可队里其他人……”话没说完就被钱儒生打断。他掏出鳄鱼皮钱包里的烫金名片,用打火机点着,火苗舔着“青少年乒乓球培训基地主任”的头衔:“上个月俱乐部送来的新人,就因为多问了句卢伟健为啥单独加练,第二天就被退回去了!现在整个圈子,谁不知道进总队的名额在你手里攥着?”
应急灯突然闪了闪,把两人的影子拉得扭曲。赵祥想起上周体能测试,队员小王没按“剧本”输给卢伟健,转天就被移出主力名单,那孩子红着眼眶来问原因,他只能板着脸说“技术不过关”。
正愣神时,手机又震了——新到的汇款让余额破了七位数,够给母亲换进口药了,也够给女儿换台新钢琴了。
“下周起,训练计划、器材采购、比赛报名,所有签字权都收回来。”钱儒生把保时捷车钥匙塞进他掌心,金属冷得刺骨,“你是总队队长,别总苦着脸。”
宴会厅的欢声笑语灌进耳朵,赵祥望着姐夫油光发亮的后脑勺,突然觉得那些掌声都像从水底传来,闷得人喘不过气。
没几天,总队公告栏贴了新文件,“未经审批的俱乐部禁止商业合作,赞助资源由总队统一管理”。
赵祥站在会议室落地窗前,看着电子屏上跳动的签约数字,像一串串发光的糖葫芦,钱儒生在旁边乐得直拍大腿。散场时两人碰杯的声音清脆,红酒顺着杯壁滑下去,和算盘珠子的声音混在一起,在宴会厅里叮当作响。
可这热闹跟训练馆完全是两个世界。潘逸冬趴在地上捡球时,发现往日堆成小山的运动饮料箱空了,前几天谈好的赞助商连合同都没签就跑路,现在新乒乓球都得省着用。
他擦了把汗,把球拍在掌心转了圈,还不知道更大的麻烦在后头。
深夜的更衣室冷得像冰窖,杨教练对着空荡荡的储物柜叹气,账本摊在长凳上,赤字多得能糊满一面墙。给队员买新球鞋、换发球机的窟窿怎么都补不上,他摸着柜子里落灰的冠军奖杯,想起当年带孩子们打比赛的光景,眼眶不由得发烫。
这边愁云惨雾,那边赵祥的“祥龙体育”广告牌已经立满了cbd,巨型屏幕的光把街角老乒乓球馆的灯压得黯淡。
直到闫昆喘着粗气撞开训练馆的门,潘逸冬才知道:杨教练住院了,俱乐部的水电都被掐了。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呛得人难受,潘逸冬冲进病房时,正看见杨师母抹着眼线往走廊躲。
杨教练靠在病床上,手背上扎着吊针,还在念叨选拔赛的事。床头柜上的进口果篮没人碰,老人却死死攥着张皱巴巴的缴费单,上面的截止日期被红笔圈得像个血窟窿。
“师父,您当我是三岁小孩?”潘逸冬蹲下来,把还温热的姜茶放在床头,保温杯外壁的水珠顺着纹路淌,像他心里憋不住的委屈。“生病了都不告诉我。”
瞥见缴费单的瞬间,突然想起小时候,杨教练骑着二八自行车,大夏天绕远路给他买冰棍的模样。
回到俱乐部,老空调发出垂死的嗡嗡声。张磊把汗湿的球衣狠狠摔在球台上,声音带着哭腔:“我爸说,家里三亩地的收成,刚够抵我半年队费。”角落里有人默默摘下护腕,魔术贴撕开的刺啦声,像在割裂空气。
潘逸冬突然站起来,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他紧绷的下颌线:“全国团体赛冠军奖金三百万。”这话一出口,死寂的空气瞬间沸腾,二十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亮得像一群发现猎物的狼。
“种地能种出奥运资格?躲就能躲过他们的垄断?”他的汗水滴在队服上,把褪色的队徽晕成深色,“杨教练卖了养老房给咱们换发球机,现在躺在医院还在改战术笔记!”
屋子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十七秒后,陈远猛地踢开椅子,护膝砸在球台上发出闷响:“算我一个!输了大不了回家搬砖!”
张磊抄起球拍挥向空气,后腰新添的擦伤还渗着血:“我倒要看看,没了姓赵的歪门邪道,咱们能不能把金牌咬下来!”
那天晚上,俱乐部生锈的铁窗第一次在凌晨三点透出光。乒乓球击打挡板的脆响混着嘶吼穿透夜色,惊得梧桐树上的夜猫子扑棱棱乱飞。
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布满裂痕的墙面上,像极了一群不肯低头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