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把七月的空气搅得发烫,潘逸冬攥着衣角跟在杨教练身后,运动鞋底黏着巷口的沥青。俱乐部大门上“省青少年乒乓球训练基地”的铜牌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着汗水和橡胶味的热浪扑面而来。
“吱——”球鞋摩擦地板的尖啸刺破寂静,二十几张球台前全是挥拍的身影。可他的心思全在不远处的奖杯陈列柜上,那些奖杯仿佛有磁石般,牢牢吸住他的视线。
“这些都是咱们队的底气。”杨教练的手掌抚过奖杯陈列柜,玻璃映出他眼角的皱纹。三十多座奖杯在射灯下泛着冷光,底座上的烫金字“全国冠军”刺得潘逸冬喉咙发紧。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柜子上方那张泛黄照片——穿白色运动服的赵祥捧着奖杯,眉眼间的锐气和自信,让潘逸冬移不开眼。那张照片他在报纸上见过无数次,此刻真人的眼神仿佛穿透画面,直直撞进他心里。
“那是赵祥,我带的第一个全国冠军。”杨教练的手指在照片边缘轻轻摩挲,“现在是总队队的主力运动员。”
潘逸冬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惊人,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他曾在夜深人静时,一遍又一遍翻看赵祥夺冠的报道,把杂志上赵祥的比赛照片小心翼翼剪下来,贴在出租屋的墙上。每天睡前,他都要对着照片默念:“总有一天,我也要像你一样。”
“你觉得自己能站在那上面吗?”杨教练突然转身,目光像球台上的白光直刺过来。
潘逸冬的喉结上下滚动,校服后背已经被汗水洇出深色的云:“我...我想成为他那样的人!”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可心里却涌起一股滚烫的热流。
“想成为他?”杨教练突然提高音量,惊得隔壁球台的孩子手一抖,“凌晨五点的球馆见过吗?这些孩子每天要挥拍五千次,磨坏三双球鞋!赵祥当年为了练好反手拧拉,整整三个月每天加练两小时,手指磨得连筷子都拿不稳!你既要守住年级前十的成绩,又要把球技磨得比刀刃还锋利,才有资格站在选拔场上!”
少年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盯着赵祥照片上那枚闪耀的金牌,又看看最近那座奖杯底座上“2003年全国锦标赛冠军”的刻字。蝉鸣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他听见自己沙哑却坚定的声音:“我能!赵祥能做到的,我也一定能!”
穿过种满梧桐树的老街,青砖墙上爬满深绿的爬山虎。杨教练的小院藏在巷子尽头,铁门推开时惊飞了啄食葡萄的麻雀。
三个正在追逐打闹的男孩瞬间定在原地,像被按了暂停键,接着抓起球拍冲回训练桌,装模作样挥拍。
“又捡了个‘小尾巴’?”杨师母端着热茶从厨房出来,东北口音带着热乎劲儿。
她上下打量潘逸冬,忽然笑出满脸褶子:“得,老杨这是要把小院塞成蜂窝煤啊!要不今晚你睡葡萄架下?”说着,她把冒着热气的茶塞到潘逸冬手里,“快喝着,驱驱暑气。”
杨教练无奈摇头:“别听她咋呼,她是刀子嘴豆腐心。”转头又对潘逸冬说:“这是你师母,有啥想吃的尽管说,她做饭的手艺,可比我打球的本事强多了。”
潘逸冬拘谨地接过茶,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忽然听见院角葡萄藤被风吹得沙沙响,像谁在轻轻哼歌。
杨师母年轻时是短跑健将,如今虽退役,腰板仍挺得笔直,说话像连珠炮:“冬冬!训练别学闷葫芦,今儿师母做了锅包肉,吃完咱们掰扯掰扯——当年我跑八百米前,能一口气啃俩馒头!”她边说边拉着潘逸冬往饭桌走,热情得让少年有些手足无措。
饭桌上,她往潘逸冬碗里夹了块炸得金黄的肉片,油星子溅在围裙上也不在意:“打球跟跑步一个理儿,累得想趴下时,就抬头看看墙上的锦旗。你杨叔当年带省队夺冠那回,我在看台上嗓子都喊劈了……对了,你知道吗?赵祥当年在这儿训练时,没少蹭我的锅包肉,现在见着我还馋这口呢!”
潘逸冬眼睛瞬间亮了,急切地问道:“师母,赵祥以前真的在这儿住过?他那时候是什么样的?”
杨师母笑着拍了下他的手背:“可不是嘛!那孩子倔得很,大冬天的,手冻得跟馒头似的还在练球。有一回,他为了研究新战术,半夜不睡觉,在院里的石桌上写写画画,把我养的绿萝叶子都薅下来当模拟道具了。”
潘逸冬听得入神,仿佛看到了偶像刻苦训练的画面,嘴里的锅包肉都忘了嚼。
杨师母见状,又给他添了块肉:“快吃,吃完我再给你讲赵祥偷藏泡面,结果被你杨叔抓个正着的事儿!”
月光漫过小院时,潘逸冬躺在阁楼小床上,听见楼下传来杨教练夫妇的低语。
“这孩子握拍姿势有点僵。”
“明早给他加组挥拍训练?”
“轻点声,别吵醒孩子们。”
少年摸了摸枕头下的球拍,窗外的葡萄叶影在墙上晃成一片碎银。他又想起饭桌上杨师母讲的赵祥的故事,暗暗告诉自己:“赵祥能做到的,我一定也能。”
训练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当潘逸冬第无数次挥拍至手臂发抖时,杨师母总会适时敲敲玻璃窗:“冬冬!来尝尝新腌的酸黄瓜,脆生生的!”
那带着东北大碴子味儿的呼喊,混着炒锅里葱花爆香的声响,总能让他想起出租屋里母亲熬的小米粥——一样的暖,一样的让人想掉眼泪。
某个暴雨倾盆的午后,潘逸冬躲在屋檐下擦球拍,忽然看见杨教练冒雨冲进小院,怀里紧护着一袋新到的训练用球。
雨水顺着他的白发往下淌,却先掏出块干毛巾抛给正在发呆的少年:“愣着干嘛?擦完球拍去帮师母搬白菜,今晚吃猪肉炖粉条!”
杨师母举着伞快步赶来,嘴里念叨着:“老杨你就知道心疼孩子,也不看看自己都淋成落汤鸡了!冬冬,别听你杨教练的,先去换身干衣服,别着凉了!”
少年握着温热的毛巾,听着雨幕中杨师母的笑骂声,忽然觉得这方盛满汗水与饭香的小院,早已不是异乡。
那些在奖杯柜前发过的誓、在训练桌前磨破的茧,都在杨教练夫妇递来的热汤里,在葡萄藤年年抽新的枝桠间,悄悄长成了根系。
每隔一阵子,潘父潘母便会思念难耐,赶来探望儿子。潘建军每次登门,手里总提着沉甸甸的袋子,里头装满精心挑选的书籍。
“阿冬,打球不是单凭体力,更要动脑子。多读书长智慧,方能把球打得漂亮。”父亲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镜片后的目光满是期许。
胡秀英望着儿子晒黑的脸庞与愈发结实的臂膀,心疼得眼眶泛红,轻声询问:“阿冬,训练苦不苦?”
潘逸冬不愿让母亲担忧,灵机一动,模仿杨师母爽朗的东北腔笑道:“妈,再苦也比不上俺在乡下的时候!师母还总给我们做好吃的,你就放心吧!”胡秀英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嗔怪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夫妻俩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欣慰——儿子真的长大了,懂事又坚强。
杨师母也常在潘父潘母面前毫不吝啬地夸赞潘逸冬:“你们家冬冬可是这群孩子里最能吃苦、最懂事的。训练从不含糊,还总帮着照顾其他孩子,将来必有大出息!就跟当年的赵祥似的,都是有一股子拼劲的好苗子!”
潘父潘母听着这些称赞,脸上洋溢出自豪的笑容,对杨师母的悉心教导更多了几分感激。
在这充满关爱与鼓励的氛围中,潘逸冬朝着梦想奔跑的脚步愈发坚定,他知道,自己正走在一条通往偶像的道路上,而这条路上,满是温暖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