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是那种雨后天际将明未明的、混杂着灰蓝与鱼肚白的颜色,勉强透过阁楼破口处的尘埃,洒落在陈默脸上。他贪婪地呼吸着,空气里还带着雨水的湿气和木材断裂的清新味道,将那阁楼里腐朽甜腥的记忆暂时压了下去。
林夏的手温暖而有力,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将他从那个黑暗的囚笼里彻底拖了出来。他瘫倒在二楼走廊的地板上,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仿佛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之前的过度紧绷和恐惧。后背被粗糙地板摩擦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脚踝处似乎还残留着那冰冷粘滑的触感。
“没事了……没事了……” 林夏跪在他身边,声音同样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一只手还紧紧握着那盏样式古怪的提灯。灯罩似乎是由某种深色金属制成,镂刻着简单的纹路,里面散发出的橘黄色光芒并不耀眼,却异常稳定,带着一种莫名的、令人安心的暖意,驱散了周遭残留的阴冷。
陈默抬起头,第一次在相对明亮的光线下看清了林夏。她头发凌乱,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甚至有些发紫,显然在风雨里待了不短的时间。她的外套手肘处被刮破了一个口子,露出的皮肤上带着擦伤和淤青。最让他心头一紧的是,她的右手手背上,有几道清晰的、已经凝结发暗的血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
“你的手……” 陈默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林夏下意识地把手往后缩了缩,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事,不小心划的。你……你怎么样?受伤没有?”
陈默摇摇头,挣扎着想坐起来,浑身却软得使不上力。“你怎么……怎么找到那灯的?还有,外面……”
“先离开这里。” 林夏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她警惕地看了一眼那片被破坏的阁楼入口,里面的黑暗仿佛有生命般蠕动着,虽然被提灯的光芒压制在深处,但依旧令人不安。“这光不能一直开着,它……它有某种限制。”
她搀扶着陈默,两人踉跄着走下楼梯。一楼的客厅依旧狼藉,散落的书本,歪倒的纸箱,还有厨房门缝下那滩已经发黑、但依旧触目惊心的水渍。阳光尚未完全穿透云层和窗户,屋子里依旧昏暗,但那盏提灯所及之处,阴影似乎都变得温顺了许多,不再隐藏着令人心悸的东西。
陈默被扶到沙发上坐下,林夏则将提灯放在茶几上,光芒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像一个脆弱却坚实的安全区。
“我去找点水,还有……处理一下伤口。”林夏说着,走向厨房,但脚步在门口顿住了,她看了一眼那扇虚掩的门和地上的水渍,最终还是转向了一楼的卫生间。
陈默靠在沙发上,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但他不敢闭眼,一闭上,阁楼里那张苍白扭曲的脸(如果那能称之为脸)和抓住脚踝的冰冷触感就会清晰地浮现。
林夏很快回来了,手里拿着湿毛巾和从卫生间翻出的简易急救包。她先递给陈默一瓶矿泉水,然后自顾自地清理起手背上的伤口。动作熟练,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现在……能告诉我了吗?”陈默灌了几口水,干涸的喉咙稍微缓解,他看向林夏,目光落在那个散发着温暖光晕的提灯上,“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灯……”
林夏包扎的动作慢了下来,她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陈默,又扫视了一圈这栋在晨光中依然显得阴森的老宅。
“我按门铃,敲门,你一直没反应。后来里面传来巨响,我吓坏了,以为你……”林夏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后怕,“我跑到房子侧面想找别的入口,然后……我在后院靠近地基的杂草丛里,发现了这个。”
她指了指那盏提灯。
“它就放在那里,下面……压着几张和你找到的很像的残页。上面提到了‘光’,提到了这种结构的提灯,说它的光和火焰类似,但又不是普通的火,是某种……混合了特殊材料燃烧产生的稳定光谱,是那东西少数畏惧的东西之一。”
“残页?”陈默猛地想起自己口袋里的那张,连忙掏了出来,已经被他的体温烘得半干,“我也找到一张,在门外。”
林夏接过那张残页,快速浏览着,脸色越来越凝重。“不止一个……模仿学习……笔记可能是陷阱……”她喃喃念着上面的字句,手指微微收紧,“看来,留下这些信息的人,比我们知道的更多。”
“留下信息的人?是谁?”陈默追问。
“我不知道。”林夏摇摇头,眼神中透露出困惑和一丝敬畏,“残页上没有署名,字迹也很奇怪,不像是一个人写的。但信息都很关键。它们警告我,不要完全相信之前得到的任何信息,包括……包括我自己的记忆和认知。”她顿了顿,看向陈默,“它……那个东西,它能影响人的思维,制造幻觉,甚至……读取和利用记忆。”
陈默感到一阵寒意。利用记忆?这解释了它为什么能知道图书馆钥匙的秘密!
“那笔记本……”
“很可能是个陷阱,或者至少,是它‘学习’和‘进化’的工具。”林夏肯定了他的猜测,“前房主记录下了规则,但这些规则在传播过程中,可能已经被它扭曲、利用,变成了诱捕新猎物的诱饵。我们越是严格遵守那些看似合理的规则,可能就越会落入它的圈套。”
陈默回想起自己之前的经历——对规则的盲从,对寂静的坚守,反而让自己陷入了更深的被动和恐惧。如果不是最后关头打破规则,制造混乱,如果不是林夏带着这盏灯及时赶到……
“天亮了,它……消失了吗?”陈默看向窗外,天色又亮了一些,雨也停了,世界仿佛恢复了正常。
林夏却没有丝毫放松,她拿起那盏提灯,光芒稳定如初。“残页上提到,光能驱散它,但无法消灭它。它只是退缩了,隐藏在……更深处。”她的目光扫过房间里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扫过那扇紧闭的厨房门,“白天或许能削弱它,但这座房子……它已经成了它的巢穴。只要我们还在这里,就没有绝对的安全。”
她将提灯放在陈默身边:“拿着它,不要让它熄灭。我去检查一下所有的门窗,尤其是它可能进来的地方。”
林夏站起身,走向破碎的客厅窗户,开始清理碎玻璃,试图用找到的木板暂时封堵。
陈默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那盏温暖的提灯,光芒驱散了身体的寒意,却驱不散心底不断滋生的、更深沉的恐惧。
天亮了,噩梦却远未结束。
这栋房子本身,就是牢笼。
而他们,只是暂时获得了喘息时机的囚徒。
他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才想起手机早已没电,相机也摔碎了。他们失去了与外界联系的常规手段,被困在了这里。
窗外,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新的一天开始了。
但对于陈默和林夏来说,战斗,才刚刚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