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沿着窗玻璃蜿蜒而下,像一条条透明的蠕虫。陈默站在客厅中央,听着雨声敲打这座二层老宅的木质窗框,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嗒嗒声。
松林公寓7栋204室——房产中介描述为“极具性价比的老式洋房”,现在在他看来,更像一个垂暮老人的躯体,每一寸墙壁都散发着衰败的气息。搬家公司把箱子杂乱无章地堆在客厅中央,如同一个由瓦楞纸构成的坟冢。
“至少比公寓便宜三分之一,”他自言自语,试图为自己冲动的决定寻找慰藉,“就一个摄影师来说,这采光也算难得了。”
的确,那西斜的日光透过雨水模糊的玻璃,在积灰的地板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影子。作为自由摄影师,他需要这样一个既便宜又有足够空间改造成工作室的地方。只是他没料到,这房子比中介介绍的还要老旧。
陈默挽起袖子,开始搬运最轻的箱子。卧室在走廊尽头,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仿佛多年未曾被开启。房间内弥漫着更浓的霉味,墙角有深色的水渍,蜿蜒而上直至天花板。唯一看起来还算牢固的,是那扇面向后院的老式木窗,插销是黄铜制的,已经氧化发黑,但依然结实。
夜幕降得很快。在整理完大部分必需品后,陈默累得几乎直不起腰。他只在卧室清出一片空地,支起了那张从旧货市场买来的行军床。屋外,风开始呼啸,穿过松林发出海浪般的涛声,偶尔有树枝刮擦外墙,像某种东西正试图爬上来。
他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这房子每一处都在发出声响——地板吱呀,管道嗡鸣,阁楼里似乎总有细碎的脚步声。都是老房子的常态,他告诉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迷迷糊糊即将入睡时,一声清晰的撞击声让他瞬间清醒。
声音来自头顶。
不是树枝,不是风,是某种更具体、更实在的东西。
陈默坐起身,心跳如擂鼓。他拿起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光柱在黑暗中颤抖。卧室门外的走廊更加黑暗,空气更加阴冷。他记得阁楼的入口在走廊尽头,需要拉下一个小梯子才能上去。
手电光照亮了那个几乎与天花板融为一体的方形入口。拉绳垂在那里,轻轻摇晃。
他犹豫了。这不是他该好奇的时候,特别是在这种风雨交加的深夜,在一栋陌生的老宅里。但摄影师的直觉——或者说,那种对未知事物的病态好奇——驱使着他。也许上面有漏水,或者是什么东西松动了,他需要知道。
陈默拉动绳索,折叠梯子伴随着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展开。一股更浓的霉味和灰尘扑面而来,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别的什么——一种难以名状的、腐败的甜腥气。
梯子吱呀作响,仿佛在抗议他的体重。他攀爬上去,将头探入阁楼的黑暗。
手电光照出的空间比想象中要小,低矮的屋顶由粗糙的木梁支撑,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角落里堆放着一些被遗弃的杂物:一个破损的梳妆台,几把椅子,几个腐朽的木箱。而正中央,有一个深色的皮革笔记本,异常干净,仿佛被人刚刚放在那里。
陈默爬进阁楼,弯腰走向那本笔记本。灰尘呛得他咳嗽,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他拾起它,皮革冰凉而柔软,封面没有任何文字。
他盘腿坐下,将手机夹在肩窝,翻开了第一页。
字迹工整,甚至可以说是优雅,用的是深蓝色的墨水。
“2003年6月15日。搬进松林公寓7栋204室的第一天。房子有些老旧,但很安静。希望能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陈默快速翻阅着。日记的前半部分记录着琐碎的日常生活,对工作的抱怨,对天气的描述,偶尔提到邻居。平淡无奇。直到中间部分,笔触开始变化。
“2003年8月3日。昨晚被奇怪的声音惊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刮擦外墙。我检查了所有窗户,一切正常。大概是树枝吧。”
“2003年8月7日。又听到了。不是树枝。更尖锐,更有规律。像指甲划过木头。”
“2003年8月12日。我看到了。在后院,月光下,一个细长的影子,扒在卧室的窗沿下。我开窗的瞬间,它就不见了。但我确信它在那里。”
陈默的呼吸变得急促。风声似乎更紧了。
“2003年8月20日。它想进来。我知道。老邻居威尔逊先生今天暗示我,这房子‘有些历史’。他叫我晚上一定要关好门窗。他的眼神充满恐惧。”
接下来的几页,字迹开始变得潦草,墨水颜色也时而深时而浅,仿佛书写者处于极度紧张或匆忙的状态。
“规则。必须遵守规则。这是唯一安全的方法。”
“第一,日落后,尽量不离开二楼。”
“第二,听见任何声音都不要回应,不要表现出你听到了。”
“第三,睡前检查所有门窗,必须锁死。每一扇。”
陈默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柱爬上来。他继续翻页,几乎到了笔记本的末尾。
“2003年9月10日。我忘了关厨房那扇小气窗。只开了一条缝透气。我睡着了。然后我听到了声音。它从那里钻了进来。它在房子里。我在卧室,把门堵上了。我听见它在外面爬。它在往上爬——”
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笔划破了纸张。
陈默猛地合上笔记本,胸腔里的心脏疯狂跳动。他环顾四周,阁楼的黑暗仿佛有了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是恶作剧吗?前房主的臆想?
他迅速爬下梯子,将它收回天花板,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个令人不安的空间。回到卧室,风声依然呼啸,雨点拍打着玻璃。他靠着门板喘息,努力说服自己那只是无聊的恐怖故事。
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行动起来。
他冲出卧室,逐一检查房子里的每一扇窗。客厅、厨房、卫生间……确认每一道插销都牢牢扣紧。当他检查到厨房那个狭窄的、靠近天花板的气窗时,动作停顿了。和日记里描述的一样。
它关得很紧。
陈默回到行军床边,感觉筋疲力尽。荒谬,太荒谬了。一个成年男人,被一本旧日记吓成这样。他强迫自己躺下,闭上眼睛,试图忽略屋外的一切声响。
睡眠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将他惊醒。
是卧室的窗户!那扇他确认过插销牢固的老式木窗,竟然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猛地刮开!窗扇狠狠撞在墙上,玻璃碎裂,风雨瞬间灌入房间,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
陈默惊坐而起,心脏几乎跳出喉咙。他跌跌撞撞地冲向窗口,试图在狂风中把它重新关上。风雨抽打着他,让他浑身湿透。就在他好不容易将窗扇拉回,用身体顶住,四处寻找东西固定时——
他僵住了。
风声里,夹杂着别的声音。
从卧室门外的走廊传来。
细微,清晰,无法忽视。
刮擦。
像是指甲,或者什么更坚硬、更粗糙的东西,缓慢地刮过门板。
刮擦……嘶啦……
然后,是一种湿漉漉的、沉重的摩擦声,伴随着某种东西在木质地板上的拖曳声。
那声音停顿了一下,接着,开始移动。
缓慢地,一下,一下,向上爬。
正沿着卧室门的外侧,向上爬。